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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日寇飞机接连不断的进行大轰炸,每次都会造成大量的平民伤亡。肖玉仁不断出资修建更多的防空洞,力所能及地帮助全城百姓躲避空袭,他的义举得到很多爱国商人的支持和配合。

这天,肖玉仁正在工地查看工程进度,夫人孙静怡托人捎话叫他尽快回家。等他双脚刚迈进家门,忽听得消停没多久的不孝女儿又要去兰州折腾,肖玉仁立马黑下脸要夺门而走,孙静怡连忙拦住他劝说道:“难得女儿临走前还能给咱俩说一声,我们管不了她,但你在兰州朋友多,打个招呼关照她一些总该可以吧。”

满脸铁青的肖玉仁面对这个想教教不会、想甩甩不掉,时不时就要跳出来,玩弄出一套又一套别出心裁的花样的不孝逆子,再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把大腿一拍喊道:“我巴不得她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是我肖玉仁的女儿。难道我们还嫌丢人丢得不够远吗?在长安城话剧演不下去,跑到兰州就能演下去吗?你要明明白白问清楚,小祖宗到底要去兰州做什么?从来都是满嘴跑火车,鬼才信她说的话。”丈夫怒吼出的每句话,仿佛像箭一样射向孙静怡的心窝,她不知道这对冤家父女一遍又一遍地折腾,何时才是尽头。

肖若妍当然不会将兰州之行的实情告诉母亲,她只是以西京每天都被日机空袭,没有一处清净之地进行话剧演出为理由,搪塞和掩饰她此行真正的目的。在离家之前,肖若妍之所以能告诉母亲一声,还是陈竹君再三相劝的结果,要不然以她的脾气,才懒得回家打声招呼。

就在肖若妍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前,陈竹君突然来找她,说自己不想随她去兰州了。肖若妍失落之余又生出满腹惆怅:“连你都不愿意陪着我了,这个世界上我还能再指望谁呢?”肖若妍悄悄流下了眼泪,可惜现在她的泪水在陈竹君眼里已经变得太廉价。

曾经深爱肖若妍的陈竹君,感觉这些年里,自己活脱脱像个奴才一样守护着这份感情,其中既有身不由己的缘由,更是幻想着哪天肖若妍能被他这份生死相随的真情打动,可惜一路走来,他看到的全是肮脏与丑陋。陈竹君觉得自己对肖若妍的那颗心已经彻底死了,它是被肖若妍一天天凌迟处死的,死得是那么悲苦而无奈。

肖若妍走的那天,只有闻讯赶来的“小肉丸”马艳为她送行。满脸泪水的马艳说家人早就不许她俩来往了,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马艳很难搞懂自己眼中的女神,为何时而高在云端,时而又落荒而逃。这么美丽又高傲的女子究竟得罪了谁,竟能忍心让她这样凄清孤独地远走他乡。

肖若妍缓缓推开抱着她啼哭不止的马艳强作欢颜道:“我先去兰州办完事,回来后第一个去找你。”泪水涟涟的马艳将一包东西塞到肖若妍手里说:“我爹已安排我到西京银行上班了,这是第一月工资,你拿着路上用。”肖若妍差点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泪水,她急忙伸开胳膊将马艳揽在怀里说:“现在我有钱,等我哪天没钱花了再问你要。”

马艳临别时的暖心举动,感动地肖若妍泪流满面。然而,前路未卜却带给肖若妍无边无际的迷茫和恐惧,不知道难以预测的西行之路上,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倔强执拗的肖若妍有着一颗强烈的自尊心,她在马艳跟前尽量装出一副坦然放松的样子,以此掩饰她早就慌乱不堪的内心。

火车开动了,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天际,腾空而起的蒸汽水雾湮没了站台。肖若妍隔着车窗望着站台上已经哭得像泪人般朝她挥手告别的马艳,她再也无法忍住心中巨大的伤悲,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陈竹君之所以拒绝跟随肖若妍去兰州,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此路行不通。吴雪山和他背后的人即使利用肖若妍把段景民成功拉下水,也绝不会轻易付出许诺给肖若妍的那笔数额不菲的佣金,他们一定会有更多的要求提出来,所以肖若妍此行的路子注定将越走越窄。就这样,他和自己追求多年的肖若妍分道扬镳了,

落魄失意、无所事事的陈竹君走在大街上,不知道偌大的长安城,哪里才是他的落脚处。仔细回想这些年来,自己从堂堂一介留日大学生,混到学业荒废而追求宫田奈美又一败涂地的失意青年,再到加入桐庐越剧班后从南到北的颠沛流离,直到后来忍辱负重、仰人鼻息和肖若妍经营话剧,一路走来,屈尊降贵也罢,摇尾乞怜也罢,无非是想混个出人头地,该吃的苦他都吃了,可是上天为何偏偏对他如此苛刻,不仅让他的爱情次次无望,还让他诸事不成。

徘徊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陈竹君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心里越想越觉得人生悲凉。此刻再去想想这些年身边走过的每张面孔,于他而言似乎都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以至于此刻他竟然想不起该去投靠谁,就连曾经和他大学同窗的李知章,他都不好意思再去寻找,因为他和肖若妍这些年所做的那些荒诞不经的事情,身在报馆的李知章不可能不知道。他也不能去找冯其中,尽管此人曾经对他有所帮助,但冯其中收留了他最憎恨的任欣荣,彼此之间早就没有了交集。陈竹君甚至认定冯其中当年脚踩两只船,游弋周旋于杨小云和肖若妍之间,间接破坏了他和肖若妍的好事,所以冯其中是个令人不齿的伪君子。

陈竹君深深陷入孤苦而绝望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长安城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任何人或事了,偌大的世界他该往哪里去呢?难道要以现在落魄的样子重新回到杭州老家去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这时候,陈竹君再次想起在日本留学时和宫田奈美那些美好而快乐的往事,借酒浇愁的他忽然生出想见宫田奈美的念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静修在莲溪庵的奈美可否安好?而且,自己在北平城毕竟还有些大学同学,也许通过他们会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想到这里,陈竹君开始觉得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一双在酒精刺激下迷离惆怅的眼睛渐渐睁开了,他没有犹豫片刻,立即动身前往北平。

到达北平以后,陈竹君恍然发现这座城市已非当年他印象中的样子,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关闭大半,随处可见挎刀扛枪的日军士兵。他思量自己绝不能以现在这副模样去找奈美,于是先来到燕京大学校园,希望在这里遇到某个同学,或者打听到他们某个人的联系方式,他好去找找老同学谋个差事。

两天时间过去了,陈竹君在校园里找不到任何熟人,也几乎看不到一个中国模样的人,校舍绝大部分已经人去楼空大门紧锁,只有个别教室里住着很多日本人。此时,只求安身活命的陈竹君望着一个个匆匆身影,每天从校园里出出进进,整个人开始陷入浑浑噩噩的绝望之中。

整整两个晚上,陈竹君只能蜷缩在校园树丛中一张废弃的椅子上,又冷又饿的他在清晨醒来时觉得自己似乎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脑海里居然冒出就此死去的念头。正当他万念俱灭之时,耳畔忽然传来日本留学时宫田奈美经常唱的日本歌谣《红蜻蜓》,这首歌谣曲调优美令人难以忘怀。记得那时奈美经常说起,每当她听到这首歌时,仿佛看见了晚霞中飞舞的红蜻蜓,会把人拉回童年时光的美好记忆里。

晚霞中的红蜻蜓

你在哪里啊

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

桑树绿如荫

采到桑果放进小篮

难道是梦影

十五岁的小姐姐

嫁到远方

别了故乡久久不能回

音信也渺茫

晚霞中的红蜻蜓啊

你在哪里啊

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红蜻蜓

陈竹君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寻找过去,他走到一间教室外透过窗户往里张望,只见一群穿戴整齐的日本学生正在合唱这首歌谣,伴奏音乐是讲台边的日本军官弹奏的。早晨的一缕阳光轻轻滑过钢琴的台面,照在那个弹奏钢琴的军官身上,尽管音乐的旋律跌宕起伏,但从他苍白清瘦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