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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很长时间过去了,任欣荣并没有感觉出黄家母子对自己的态度生出大变化,于是便试探着提出想搬到黄家来住,未料到罗英爽快地答应了。

在激动和不安当中,任欣荣悄然搬离了宫田太郎的居所,他不敢肯定黄家母子是否知道自己和日本人住在一起,并且还有个日本娘舅?搬到黄家后的第二天,黄家燕去剧场演出,罗英去了庙里,一身轻松的任欣荣在黄家院子里转悠,不知不觉中来到后院草房,忽然一阵错愕感直袭心头,他认出这里就是自己来北平当晚跳窗逃跑后躲藏的那间草房。惊诧之余,任欣荣心里开始琢磨,难道世上真的有机缘巧合、善恶有报这些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的因果吗?想到此处,他又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宫田太郎知道任欣荣又和戏子混在一起,对他的担心反而减少很多,于是默许他搬出去住,但依然派人暗中监视。自从黄家母子跨过心里那道高坎之后,任欣荣与黄家燕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两人双剑合璧醉心于京戏。时间久了,一扫往日阴郁的任欣荣也变得精神焕发,活脱脱像换了个人,每天与黄家燕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他俩一起登台唱戏,共同打理剧场,一时间把朝阳剧院经营得红红火火。

看到两个孩子如今的精神状态,罗英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她暗自庆幸当初得知任欣荣与宫田太郎的关系后,自己没有感情用事,从而做出了正确选择,毕竟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是上辈人造成的,何必要让下一代承受呢,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想到这些,罗英释然许多,她来到佛龛前焚香跪拜,祈愿丈夫的灵魂能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宁。

话说日军占领北平后兵分两路,一路南下河南山东,一路西进山西,宫田太郎要随军去山西督战,临走之前,他吩咐陈竹君暗地里看管好任欣荣,静等他从战场回来。陈竹君自然是满口答应,但他知道任欣荣不待见自己,便只能暗地派人继续监视着。

这天任欣荣和黄家燕难得空闲,两人便陪母亲罗英一起去庙里烧香,刚要出门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便衣,身后还站着两个背枪的日本兵。便衣开门见山介绍自己是北平临时政府治安部田汉民,声言清水和夫少将倾慕黄家燕的京戏,特意邀请他明晚七时到位于北平铁狮子胡同的日军华北司令部唱堂会。

黄家母子只要见到日本人,心里的仇恨便像火苗一样往外蹿,哪里还有心思去给日本人唱戏,母子俩瞬时拉下脸转身回了屋。情急之下,任欣荣面对脸色尴尬的田汉民和两个听不懂中国话的日本兵,急忙赔着笑脸先答应下来,他心里清楚日本人向来招惹不起,更明白若不答应的后果会是什么。田汉民见状撂下狠话说:“日本人的邀请,别给脸不要脸,若是不去,后果自负。”说完三人扬长而去。

黄家母子听到任欣荣答应了日本人,心中开始对他生出些许恼怒。与日本人有着杀父之仇的黄家燕,暗地揣测任欣荣也许是无法理解这份不共戴天的仇恨;罗英也觉得他对日本人低眉折腰,辱没了国人的气节。然而任欣荣知道日本人的手段,他好不容易在黄家找到家的感觉,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又被毁了,于是他极力劝说黄家母子,还说唱完戏回来后照样过日子,又少不了半根毫毛。

罗英实在听不下去,厉声斥问任欣荣:“你知道我们孤儿寡母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为何天天到寺庙烧香拜佛吗?家燕的父亲从来都是守规矩的老实人,他哪里招惹得罪日本人了,偏偏就被鬼子夺了性命。日本鬼子嘴里说喜欢我们的京戏,又假仁假义地登门邀请,可杀起我们的人来却为何如此心狠手辣?他们本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狼,现在你要劝家燕去给一群狼唱戏,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听到罗英斥责他的话,任欣荣生怕她脱口说出自己与日本人那些扯不清的关系,这样会使他更加尴尬,于是再不敢多言半句。可叹任欣荣哪里知道,黄家燕的父亲黄兴梅当年就死在宫田太郎的枪下,黄家母子能够接受他已实属不易,现在怎么会屈从于日本人的yín威去给他们唱堂会呢?

任欣荣闷闷不乐地走在大街上,任凭他苦思冥想,始终想不出好办法帮助黄家母子避开眼前这场灾祸。垂首叹息之间,任欣荣走到一户高宅大院前,但见门里门外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写着“中医世家”四个鎏金大字的匾额。任欣荣心里寻思着,莫非这里正是在莲溪庵给自己治腿伤的那位老中医的宅邸?

于是乎,任欣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了进去,只见求医问诊的病人挤满了诊厅,四处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味,而端坐厅堂应诊的是位气定神闲、器宇轩昂的中年人。当他报上姓名向伙计打探史南山老中医时,忽从内室走出一人,躬身含笑领他来到后院,顺着回廊走到一间供奉佛像的殿房门口,任欣荣一眼便看见史老先生和清莲法师端坐八仙桌两侧,双双望着他颌首微笑,好像两人在此专门等候他的来访。

三人再次见面,心情格外高兴,史老先生依然是一副慈眉善目、笑容满面的样子。一阵寒暄过后,史老先生并不关心任欣荣是如何寻访到此,而是不紧不慢地询问他的腿伤好的怎样了,平时是如何调养的,最近有没有爬高跳低?心烦意乱的任欣荣此刻哪有心情应对史南山的戏虐之言,他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声附和着。

一老一少有缘人遇到一起便插诨打趣,清莲法师只在一旁浅笑不语。童心未泯的史南山之所以喜欢阴郁内敛的任欣荣,除了因佛结缘的巧合以外,宅心仁厚的史南山甚是同情疼惜任欣荣的身世遭遇,并且被他装聋作哑千里寻亲的行为深深感动了。

任欣荣满腹心事的样子,自然不能逃过史南山和清莲法师的眼睛,他架不住两位老者的连番询问,只好将他和黄家母子之间的事情,以及眼前遇到的困难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听到是日本人从中刁难,史老先生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才能帮助任欣荣化解眼前祸端。

看着沉思不语的史南山,清莲法师起身在佛前香炉里敬了三炷线香,嘴里轻声说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由,方便为究竟。从来都是莲花种在坚壳之中,莲果隐于叶藏之内,老施主既然晓得佛家莲花的普度之恩,自然也知道佛家曼陀罗的化解之意。”清莲法师说完便向二位告辞,史南山虽已听出法师这番话的隐意,心里仍然感到万般为难。

送走清莲法师后,史南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思谋良久,随之起身进了旁边一间内室。任欣荣忍不住好奇心,悄悄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史南山打开了一个斗柜,里面放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小瓶子,他从中挑出一红一白两个小药瓶,复又将柜门紧紧锁上。

走出内室后,史老先生神色严肃地对任欣荣说道:“这个红瓶里装的是迷药,只需往水里加一滴,喝下可使人昏迷三天。三天之后,再将白瓶里的解药加一滴喝下,服药的人就能自然苏醒,而且不论是昏迷或是苏醒都不会伤及身子。此药是我耗费一生心血研制而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示人,你我有缘,又有清莲法师的劝勉,我便将它拿出来为你所用,但愿能帮助你消灾免祸。”

任欣荣欣喜不已,深深感念史老先生对自己的恩德,随即跪地三拜,以表心中感激之情。两人正说话间,诊厅伙计走进来说那三爷来了,史南山少东家请史老爷过去。任欣荣猜想刚才进门看见的那个正在坐诊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史老先生的儿子了。

内心高兴脚步轻松的任欣荣一溜烟儿回到黄家,他将自己如何认得史老中医,又如何从他那里求得迷药的过程和盘托出后,黄家母子俩当即明白了任欣荣的意思,他是想让黄家燕喝了这迷药,以此躲过清水和夫的邀请。

看着一红一白的两个小药瓶,罗英感到忧心忡忡,虽说北平中医世家史南山老先生的大名她早有耳闻,但要让儿子黄家燕服药避祸,自然心里万般不是滋味。然而事情迫在眉睫,眼前又没有别的办法可行,罗英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任欣荣这个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