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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空枝

    “那时我们一起在黄长荣手下的有二十多个小姐。”

    苏琴靠在袁野的怀里,慢慢的说着过去的事。黑暗的回忆像潮水,幽暗暗湿漉漉的涌上心头,又像撕破那从来未曾痊愈的伤口,这么多年过去,表面的皮结了痂,底下却一直在痯脓,在腐烂,一触动就会剧痛。

    “黄长荣从来不会让我们几个人同住一间房,怕我们互相联络有了感情拉帮结派,难控制。于是就把一个大房间隔得像监狱似的独立格子,里面只放得下一张床,一个小小的活动式衣柜,我们像狗一样被关在里面,除了上工接客的时候才被放出来。所谓放出来,其实也就是到楼下夜总会的包房。没多久,龙头又来了几个年轻小姐,其中有一个被安排到我隔壁的房间。她叫小蕙,很年轻,高中才刚毕业,完全是被人贩子骗了。本来她以为是到深圳的广告公司上班,想不到自己居然是被卖了!才来的第一晚上,她一直在哭。她很单纯,和我见过的那些贪慕虚荣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而且最重要的,她让我想起我自己。她也是从乡下考出来的,很不容易,原本活着就是为了过得更好,想不到现在却沦落到生不如死。一开始她的性子很烈,黄长荣他们往死里打她,但是她死也不干。有一天晚上,黄长荣他们把小蕙绑在床上,几个男人轮着jiān污了她。在那以后她大病了一场。她病的时候我会去她的那间格子,帮她洗洗伤口,偷偷拿点吃的喝的给她,其实我做这些,黄长荣也是知道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唱红脸,便由得我做白脸,希望哄得她回心转意。”

    但是病好以后,小蕙的神经变得不太正常了。有时胡涂有时清醒,胡涂起来,每见到一个客人,她都会哭着求人救她走。客人向黄长荣投诉,结果当然又是毒打。清醒的时候她就会劝苏琴,找机会跟她一起逃出去,去报警,这样这里的姐妹才有一条活路。她总是说,她们就好比一条甘蔗,黄长荣不把她们榨干榨成残渣,是不会罢休的。苏琴既不反驳她,也不劝她,她认为总有一天小蕙会像她一样,完全的接受身在地狱的现实。

    那是一个月圆的晚上,小蕙好像完全清醒了。她自己起来梳了头洗了脸,还自己吃了些东西。她说她要下去上班,黄长荣叫人暗暗的盯着她,结果她一下了楼就往的士站跑。所有的打手都去拦她,她不知怎么的像疯了一样,又撕又咬的挣脱了,一转眼,她攀着水管,开始往屋顶上爬。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媚媚说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她完全不要命了,拼命的一个劲的往上爬啊爬。她的衣服被扯破了,她的手和脚被铁架被石头磨得鲜血淋淋,但是她像是已经完全没有了痛觉……”

    “打手们试着往上爬了爬,结果一个个都摔了下来,他们在底下叫骂着,挥舞着棍子,还有人向她扔着石头。”

    “当时我们全部的小姐都跑出来了,在下面眼睁睁的看着,吓得呆住了。红姐拼命的叫小蕙的名字。但那女孩子已经疯了。她顺着屋檐一直爬啊爬,看起来摇摇晃晃,我们全都屏住呼吸,下意识里,仿佛透一口大气都会把她吹下来。”

    那一天的夜空特别幽蓝,屋檐和天空之间的女孩虚幻得像个白色的纸人影,但她在缓慢的,执著的,向着前方移动,就好像前面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世界那么大却又这么小,天地间只有她孤独一人。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苏琴叫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有客人掏出手机报了警,有人在大叫:“要摔啦,要摔啦!”

    苏琴用手掩住嘴,透不过气。

    四周的人群突然爆出了一片惊呼,苏琴猛地闭上眼,只不过一眨眼的瞬间,屋脊上已经空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蓝黑天幕。

    苏琴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在那一刻没有泪,干哑的喉咙里只有鬼一样的哀咽。

    小蕙终于逃出去了。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她的父母来认领她的尸体,都是纯朴的乡下人,满脸都是皱纹,爸爸用手掌抹着眼泪,妈妈哭得呼天抢地。很多人都看到,小蕙是自己爬上水管,自己跌下来的,黄长荣花钱打点关系,最后以精神错乱自杀处理,只是事出在自己员工身上,作为资方赔了两千块给家属了事。龙头上上下下都被下了禁令,小蕙的事绝对不能再提。

    人都是很健忘的,时间久一点,小蕙的事好像就真的过去了。

    只有苏琴忘不掉,忘不掉小蕙那双上过铀一般清亮的黑眼睛:“琴姐,我一定要逃走。你要救我,你要帮我。”

    她好后悔,要是她把小蕙看紧一点,也许她就不会死;但不死,又能做什么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身陷无间地狱,不知何时超生。

    她在迅速的衰弱。吃饭吃不下去,常常觉得反胃想吐。她觉得自己不干净,睡的床不干净,吃的东西也不干净,她周围的环境,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不干净。酒倒是喝得很凶,大杯大杯的喝酒,呕吐,渐渐的没有客人愿意指名叫她,龙头所有的服务生都讨厌她,因为常要清理她呕吐一身一地的*。

    黄长荣也开始有点害怕了,觉得她精神可能有点问题,就叫了一个手下送她去医院检查。那个人据说是他的军师,是个大学毕业生,叫白石。

    白石看起来和其他的古惑仔不一样。

    他穿着蓝色方格衬衣,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总是阴声细气。从前苏琴很怕他,一见他就低头躲开。

    坐在医院的长廊里,眼看着四下无人,他突然轻声说:“你……想要逃走吧?”

    她吓坏了,左右看:“不,不,我没想过。”

    他拉起苏琴的衣袖,看了看她手臂上的伤痕:“唉,荣哥下手太狠了。”他的口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她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男人。他看她的眼光不是色迷迷的,而是带着温柔。

    医生并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但是他还是坚持让医生开了点镇静的药,回去跟黄长荣说,苏琴病得不轻,要定时复诊。有时他们假装去医院,他会开车戴苏琴到深圳河边,坐坐,走走,望着河水吹吹风。这已经是苏琴生命中难得的平静时光。

    有一次他带苏琴去了世界之窗,苏琴好久没有笑过了,在堆满仿制赝品世界著名景点的公园里,她难得的笑了,她想不到自己还会开心的笑,在她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就滴了下来。

    她紧紧抓住白石的衣袖:“求求你,我想回家。”

    白石看了她一会儿,上前搂着她的肩:“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眼睛和你很像。五年前车祸死了。”

    他说的是真的,是假的,她全不知道。只知道他对她绝不像是对妹妹的那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点吸引了他,让他色胆包天。也许只不过因为,她是他成天见的女人的中,最像良家妇女的一个。

    不管怎么说,他答应带自己走。二十二岁的苏琴再一次把希望和信任全心全意的投向另一个男人。但她等来的,是一根手指。

    白石的手指。指尖上有颗痣。

    她在瞬间的痴呆后,突然像疯了一样扑向黄长荣:“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臭八婆!喂不熟的母狗!今天不打断你的腿,绝不了你逃走的心!”黄长荣将她绑起来,当着所有小姐的面用木棒狠狠的打,她昏了过去。

    她被单独关在最顶层的小阁楼里,昏暗不知天日,不知黄长荣打算怎么对付自己。

    丁易来看过她,带着一种含着恨意的快感告诉她,白石根本没有死。他们在外面偷情的事被黄长荣知道了,把他叫来,只打了几下,那个没用的男人已经什么都说出来了,为了平息黄长荣的怒火,他自己斩断了手指,这一招很高明,不过黄长荣还是赶他去当扫地的龟公了。

    在那一刻,苏琴真是万念俱灰。她好恨她自己,为什么又那么天真,又轻信了男人,原来谁都是贪图她的身体,全部都是在骗她!骗她!骗她!在那一刻她好希望白石是死了,是为她死了,这样她会永远纪念他,哀悼他,甚至会为了他去殉情!可他出卖了她,那么轻易的背叛了他的誓言,出卖了他们的感情。她甚至不确定,如果真的让她见到白石,她会不会亲手杀了他。

    又过了几天,苏琴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深夜,黄长荣来到阁楼,只有他一个人,他喝过点酒,想起了苏琴,决定调教她来取乐一下。当时小姐们基本都在陪客,打手们也多数都在下面夜总会,只留下一个看屋子的在三楼笼子。但苏琴使出非人的力气拼死挣扎。脸,手和脖子都被抓伤的黄长荣恼羞成怒,紧紧的卡住她的脖子,苏琴当时手脚都麻痹了,舌头都伸了出来,就在头脑渐渐空白的时候,卡住她的手突然软了,她被重重的抛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喘息着从地板上挣扎起身,眼前的一幕让她呆住了。白石和黄长荣正扭在一起,白石被黄长荣用膝头顶在身下,黄长荣正挥拳狠揍那张已经鲜血淋淋的脸。白石的手无力的推着黄长荣,其中的一只手裹着纱布,已经渗出血来。

    那时苏琴顾不上多想,随手摸到身边地上一样东西就朝黄长荣抡过去,一声闷响之后,黄长荣应声倒地,手脚抽搐之后就不动了。苏琴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握的,是一条高尔夫球棍。

    “我杀了人。我吓坏了。我没想到杀人原来那么容易。这时白石缓过气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也呆住了,但他到底比我强,惊慌之后很快的镇定了下来。”苏琴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身子还一阵一阵的发抖。袁野从身后拥抱着她。他们紧紧的依偎,苏琴才有勇气慢慢的说下去。

    “白石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就学着戏里演的,让我把能证明我们身份的东西全收起来,免得事发后被警察找到。然后又叫我一起把黄长荣搬到台灯旁的椅子上,把所有的烟灰都集中在他手边的烟灰盒里,再破坏了台灯的插头,造成是因为吸烟引起旧插头走火的情景。这种旧房子,多数都是木砖结构,燃起来很快,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消防,等楼下的打手查觉起火,再救也来不及了,而且他们和那些客人一样,也纷纷只顾着逃命,哪里管得到我们。”

    “我一点都没有想过自首,也不愿意被那些小混混打死。无论如何,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拖黄长荣的时候,我虽然好害怕,好害怕,哭得力气都没有了。但是我拼命的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件坏事,做了它,你就可以摆脱这个噩梦,就有机会从头来过。就是这个信念支持着我做这一切的。”

    “火迅速的沿着电线燃了起来,慌忙夺路而逃。但这时,最恐怖的事发生了。那间看守室突然传出来惨叫声,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的确是黄长荣的声音。他居然没有死。我吓得全身发软,浓烟滚滚之中,我们本来正在不顾一切的往外冲,白石突然停了下来。他对我说,不行,如果他活着,我们逃出去也活不成。我问他,那怎么办?他把我往外推,说我对不起你,你一定要活着逃出去。”

    那是苏琴最后一次见到白石。火势的确是更大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浓烟迷住了她的眼睛,在炽热与昏暗中,她无路可逃。但明明心里又知道,她非逃出去不可。电线断裂,木梁燃烧的噼啪声和爆炸声中传来隐隐的哀嚎,像唔唔的狼呜。

    她的头发着火了,她半边面颊被火烤得生疼,她在不顾一切夺路而逃。

    这一幕,从此成为她永远挣脱不了的梦魇。有多少次她梦到一身着火的黄长荣狰狞地向自己扑来,有多少次她梦到脸孔扭曲的白石,双目中流着血问她,小琴,你逃走了吗?

    后来她看报纸才知道,大火后现场发现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应该是黄长荣,但另一具是不是白石,苏琴永远也不得而知。黄长荣的死因判定为吸入大量浓烟而致命,但非常幸运的是,垮塌下来的横梁压扁了他的脑袋,所以警方没有发现他头上的伤痕。

    “发生大火那天,我和几个姐妹正在楼下夜总会开工,忽然不知从哪儿就开始骚动起来,有侍者惊惶失措的跑来跑去,嘴里叫着走火了走火了!这一下夜总会全炸了锅,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往门外跑。

    那里根本就没有安全门,通道出口也只有一个,好几个小妹被撞倒了,踩伤了,他妈的那些男人真不是东西,刚才还抱着风流快活,现在从你人身上踩过去头也不回。自那一回,我他妈算是看清楚了!”

    媚媚说得激动起来,好像完全忘记对面的陈子鱼也是男人,把王八蛋啊,臭男人啊,混蛋啊之类的字眼对准他的脸一阵狂喷。

    等她歇了口气,陈子鱼又问:“说是烧死了两个人,一个就是黄长荣?”

    “对。黄长荣的手下一共有五个人负责看管他手下的妞,每天晚上留一个人在楼上看门,结果那天晚上,那人喝了酒,睡死了,没得逃得掉,活活的给燃成炭了。”媚媚解气的说:“他也活该!五个流氓没有一个好东西,那些女孩子在他们手底下,那真是活得比狗还惨!可怜哟,常常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越是脸蛋漂亮的他们越打,脱光了打,这群变态!”

    陈子鱼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说,苏琴那晚没接客,她想偷溜,被黄长荣单独关起来了?”

    “是啊,就关在顶楼的阁楼上。”

    “火如果是从楼上起的,为什么她没有被烧死?”

    “是啊,我后来也就奇怪呢,”媚媚挠着枯黄的头发,“照理说,第一个被烧死的就应该是她啊。但是公安说只发现两具尸体。”

    “后来你还见过她吗?”

    “没有。”媚媚转着眼珠,突然诡秘的一笑:“不过她那姘头我倒是见过。”

    “姘头?”陈子鱼以为她说的是丁易。

    “就是那个想带她一起逃走的那个白石啊,呵呵,我们当时叫他斯文仔,因为他在那帮人中看起来最斯文,广东话叫官仔骨骨,哎哟,当年可是白白净净,那天我在街上撞到他,简直认不得了,又黄又瘦,脏得像个叫花子。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现在满大街的在给人擦皮鞋!”媚媚为了表达她的惋惜感叹之情,直用手拍着陈子鱼的背脊:“他的半边脸和脖子都是疤,吓死人了,我就怀疑是那场大火里给烧的。”

    陈子鱼坐直了身子:“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两三个月以前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地点呢?”

    “就是罗湖口岸出来那一块儿,那儿的人多,容易找生意。”媚媚伸出一只手指抖抖:“我叫住他,他还不认,不过他左手的食指没了,那时黄长荣亲手斩断的,谁都知道的呀,这可赖不掉的。”

    逃离了深圳之后,苏琴带着一身的伤痛回到故乡。她没有想到当初的恋人张磊还一往情深的等待着自己。在她经历了地狱般的磨难之后,平安平凡的生活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但想不到,丁易尾随她而来。那天夜里的事,苏琴以为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想不到一切全落在丁易的眼中。这就是他勒索她的开始。

    在最初的时候,苏琴的惊惶恐惧可想而知。她竭尽所能的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无论是金钱上的,还是身体上的。然而在钱被榨干的时候,她被殴打。张磊发现了这件事,决然的与苏琴离了婚。在他看来,他即无法接受苏琴黑暗的过去,也无法原谅苏琴一直以来对他的隐瞒。然而苏琴一点都不怪他,一错再错的人是自己,她只恨她自己当初有眼无珠。她想她这辈子再也没有办法去爱或接受爱了,因为她是低贱,污浊的,她的心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生命的春天让她复苏。

    丁易曾经对袁野说过,苏琴把她父亲气死了,但实际上,气死苏琴父亲的人正是丁易。当丁易发现在苏琴处再也挤不出一滴钱,于是他去找那个前乡镇医院院长,他去找他要钱。可怜的老人当晚就心脏病发,送到医院时已经停止呼吸了。满以为自己奸计得逞的丁易,还洋洋自得的等那老头送钱到宾馆里来,谁知他等来的,是愤怒绝望,满心杀机的苏琴。

    苏琴假装要拿钱给丁易,趁他不备,用尽全身力气,搬过床头劣质的仿铜台灯,向着他的头狠狠砸下。

    但她到底还是手软了。沉甸甸的灯台砸在人头骨上的手感,让她在瞬间全身发软,虚汗如浆。她永生永世也忘不了那种感觉,在此后每一个梦魇的夜,一再重复。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琴还止不住的全身颤抖,在袁野的怀里,不可遏止的颤抖。

    袁野枯瘦的手臂,用最大力气拥抱着她,抚慰着她:“别说了,要是太痛苦,就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要说给你听。”苏琴用力咬着嘴唇,她要对他坦白她的全部,她不要再像欺骗张磊一样欺骗他,她要他懂得她,再来决定是否爱她。

    “那一刻我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倒下去以后,我又在他身上乱踢,我一边踢一边尖叫,然后尖叫变成了哭泣。我再一次杀了人,这一次我逃不掉,我一定逃不掉了。我来到了绝路。从前的一点一滴全部都想起来了,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怎么会把我一辈子搞得这样乱七八糟?我坐在他的身边,无法控制的嚎啕大哭,我好后悔,好后悔,可是每一步都是自己走过来的,我再也回不去了。

    哭了很久,我突然听到丁易微微的呻吟,把我吓了一跳。我又是害怕又有点希望,希望他不要真的死掉,杀人的感觉太可怕了。我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他果然还有脉搏。我吓坏了,扔下他跑了出去。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想,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逃,我要逃,我要再一次逃走。我要逃开他,我要把这一切,都抛得远远的逃走。

    后来,我逃到了这个城市。我听说,我父亲从前的一个同事,在这间医院做副院长,他欠我们家的一份恩情,因为当年是我父亲向上级推荐他来这间医院的。于是我去求他帮我介绍一份工作。天真的我没想到人在人情在,父亲过世了,什么关系友情全部不成立了。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色诱他。我爬上了他的床,得到了这份工作。很老套很低俗对不对?丁易也许说得没错,我骨子里就是一个虚荣败坏的女人,我就是知道怎么利用男人。我现在做的,和从前在蛇口做的有什么两样?只是当时是为了钱,现在是为了一份工作。但我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除了自己的身体,我还能利用什么呢?我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件坏事,做了它就能得到幸福。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就像从前一样简单平静的生活,我现在才知道它值得我用命去争取。”

    但是老天并没有放过她。在她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她永远提心吊胆的活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永远如影随形。当丁易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想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他就像一个掘墓人,把往事从深深的泥土中挖出,指给她看埋在土里的尸骨,让她又一次回到那噩梦之中。

    她想,像她这样的女人是注定不配得到幸福的。她和丁易,除了一起去死,没有别的路可走。当袁野遇到她的时候,她正生活在被这样的念头所折磨的地狱。有时候她想,这也许就是她和在一起袁野的原因。像她这样的女人,也许永远都无法再去接受一个正常的,有无限美好未来的男人。灰暗的因子潜伏在她的血液里,让她害怕将来,每往前走一步,她肩上的担子就重一分。她和袁野都是这个世上最绝望的两个人。她是对于生活的绝望,而他是对于生命的绝望。他们承受各自己的孤独,却懂得彼此的恐惧。两个孤独在一起,也会有一点安慰。反正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将独自离去。

    “丁易不是已经死了吗?”袁野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他已经再也不能伤害你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苏琴全身一颤,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丁易已经死了?”

    “我早就知道了。”袁野非常沉静:“但是我怕吓着你,怕你又胡思乱想,所以没有告诉你。”

    “是陈子鱼告诉你的?”苏琴急切的问:“他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就是说这是一起自杀案。”

    苏琴怔住了,既然陈子鱼已经认定这是自杀,那天他为什么又来问自己话呢?他是在使诈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