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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将良民们培养成强盗,之后送上梁山

        "逼上梁山"在中国民间已成了贩夫走卒望之皆能解其深意的成语,而且在社会生活中使用率很高。这种语言学现象是中国社会的一种悲哀,由朝廷即公共权力驱民为贼成为一种历史规律和社会常态,人们见怪不怪。失去公正的官府、贪赃枉法的官吏似已成为老白姓对公权力世代相传的诠释,而"包拯"、"海瑞"这样的官场另类只是百姓在无边的漆黑中,自我安慰与期盼的一、两点星星。

    梁山一百零八将中,像李逵、阮氏兄弟这样天生具有当强盗的心思与潜能的人毕竟是少数,--他们做贼也是因为穷,认为世道不公平。大多数人是逼上梁山的。其中秦明、徐宁、朱仝等人是宋江、吴用用计骗上梁山的,可算成"胁裹从贼"。但宋江、吴用都是利用朝廷的昏庸、官吏的残暴、律法的被践踏,诱骗这些人上的梁山。归根到底都是朝廷送这些人上的梁山。

    而两个微不足道的的公人--董超、薛霸成了朝廷送人上梁山的象征。当柴进受梁山之托,利诱并威胁蔡福、张孔目等人后,卢俊义保留住一条性命,被刺配三千里,负责押送的公人正好是当初押送林冲的董超、薛霸。《水浒传》中写道:"原来这董超、薛霸自从开封府做公人,押送林冲去沧州,路上害不得林冲,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刺配北京。梁中书因见他两个能干,就留在留守司勾当。"

    两个公人的"能干"又被梁中书看上了,让他担当押送卢俊义的使命,这次倒不是梁中书授意他结果卢俊义,而是李固用金条收买,托他在半路上杀死卢俊义,"揭取脸上金印回来表证,教我知道,每人再送五十两蒜条金与你。你们只动得一张文书,留守司房里,我自理会。"

    李固的这番话证明了司法黑暗之可怕。罪犯甚至嫌疑人只要进了官府之门,已无任何权利保障,生杀予夺已操纵于任何一个办案人的手中。--办案小吏有这样的非"法授"的权力,难怪小吏表面上社会地位不高,收入不高依然有许多人包括宋江这样的枭雄趋之若骛。而且董超、薛霸们这种枉法害人的行为,其风险远远大于成本。"你们只动得一张文书,留守司房里,我自理会。"

    自杀或暴病而亡,这样古老而有用的开脱理由,从古至今任由公人们选用。风险这样的低,好处这样的多。如果你是董超、薛霸,你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吗?至于野猪林里花和尚救了林冲,结果卢俊义之前,两个公人被燕青用箭射死,只是文学家们杜撰出来的小概率事件,符合老百姓的阅读心理而已。在现实中这种概率小得不能再小。

    由于在这样的司法环境中浸染日久,董超、薛霸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伤天害理。大多数人都这样做,而且这样做或是上司授意,或可以意外得财。--在具体的上峰命令、金条和虚幻的道德法律之间,开始也许会存在着一种心理冲突,是选择利益还是公道正义?可普遍的司法黑暗吞噬了一切,枉法得利而守法得咎,能奢望司法LUN理对公人们起作用吗?随着时光的流逝,当新公人锻炼成老公人时,选择迎合上司或获取金钱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行为之前根本没有了心理冲突。

    当陆谦受高太尉之托,送十两金子给董、薛二人。当时董超对陆谦说道:"却怕使不得,开封府公文,只教解活得去,却不曾叫结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纪又不高大,如何作得这缘故?倘有些兜搭。恐不方便。"这董超还像个新警察,此时或许还有心理冲突,要么完全在做风险分析。--为了十两金子结果了林冲对自己的风险有多大?他知道林冲这样年轻的武官,身体健壮报一个暴病而亡的理由难以搪塞过去。

    可薛霸比他更谙官场规则。他对董超说:"老董,你听我说。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说使这官人又送金子与俺。你不要多说,与你分了罢,落得做人情,日后也有照顾俺处。前头有的是大松林,猛恶去处,不拣怎的,与他结果了罢。"薛霸的账比董超算得精,董超的顾虑他当然也理解,但他看到更高一层的规则,像高太尉这样的权贵要办的事没有多大风险,不合常理的理由照样没人敢公开质疑,那么林冲是否年轻力壮,暴病而亡是否能经得起考问无关紧要,关键是不但不能得罪高太尉,还要积极表现,趁机攀上这棵大树。

    到了二人押送卢俊义时,经过官场沉浮与历炼,董超变得和薛霸一样成熟了。当卢俊义哀求再过一天上路时,薛霸骂道:"你便闭了这鸟嘴!老爷自晦气,撞着你这穷神!沙门岛来回六千里有余,费多少盘缠!你又没一文,叫我们如何布摆。"即使李固不贿赂二人,就冲卢俊义无钱送给二人,一路都可能九死一生。联想到宋江到了江州银子开路,武松杀人潘金莲、西门庆后被刺配一路把别人送给自己的银子让押送的公人任意使用,两人均享受"贵宾待遇",可见罪犯有没有银子所受的待遇大不一样。从薛霸的话中,吾等草民不由自主地疑心当时由当事人出办案经费已很正常,否则费公家的盘缠,他心疼什么?

    而董超骂得比薛霸还恶毒:"你这财主们,闲常一毛不拔。今日天开眼,报应得快。"在害卢俊义时,薛霸动手,董超在外面放哨。薛霸在实施杀人行为之前,讲了一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你休怪我两个。你家主管李固,教我们路上结果你。便是沙门岛也是死,不如及早打发了!你阴司地府,不要怨我们,明年今日是你周年。"

    这些公家人的心态与人生哲学和黑社会的何等相似!杀人已不是罪恶,而是遵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交易规则,如此枉法残暴,如此的用权力谋私在公门中已成为不需要道德和法律约束的"准职业化"行为,就如京剧《苏三起解》中那个押送苏三妹妹的衙役说的:"说公道,道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我们的传统政治中,公道就是这样的软泥,公人们任意捏这块泥团便不需要有负罪感。那么官府和黑社会还有什么区别?

    金圣叹评点董超、薛霸押送卢俊义时说:"林冲者山泊之始,卢俊义者山泊之终,一始一终,都用董超、薛霸作关锁,笔墨奇逸之甚。"第一个被逼上梁山的林冲和最后一个逼上梁山的卢俊义都是社会精英,一个是勤勉敬业的禁军教官,一个是本分守法的富翁,他们没得理由去做强盗。可官府中的人用权力或因收受贿赂陷害他们,使他们做良民而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