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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章

    今年的冬日格外漫长,已是冬末春初,气温仍长久的停留在零下十几度。

    卫若从宿舍出来,全身包裹得仅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比一般人大,几乎占满整个眼球,仿佛黑黢黢的湖面,空洞,阴郁。

    涅瓦河的黑水掩盖在白雪之下,广阔的河面上有人穿行留下的脚印,有些地方微微突起,是浪花结成的冰。

    沿岸往下走,灰鸽站在巨大的狮身人面像上,俯瞰没有高楼的城市。金色石像也积了一层雪,它从埃及远渡而来,大约没有料想到今天。

    推开棕色的门,穿过圆形大厅,杂乱的楼梯口堆砌着雕塑系留下的石雕,白色的雕塑睁着死寂的白眼,在阴暗的角落积灰发烂。石梯陡峭狭窄,被磨得锃亮,发黄的墙皮落下,露出苍白阴渗的内里。

    走廊拥挤,玻璃窗下有学弟学妹席地而坐,交谈吃饭。卫若路过他们走到尽头,穿过长廊,人声渐消,她在沉重的黑色木门前停下。

    大扇的玻璃窗驱不散工作室内的沉闷昏暗,大大小小的画板毫无条理的靠在墙边,占据大量空间,五颜六色的调色盘、没来得及清理的污水桶随处可见,工作室内乱糟糟的。

    教授还在和前一位同学交谈,卫若站在自己的画架前发呆。

    白花花的一片,漆黑的树干张牙舞爪,空洞的窗户一列排开……窗外的景色一如卫若的画,像落入一潭黑水,冷冰冰的往下坠。

    “卫,”她看向教授,塌陷的眼皮下是一双幽深的蓝眼睛。

    她仿佛有预感,还是不行。

    “也许,”教授思量着说,“你应该回国看看。”

    预科一年,本硕六年,如果不读博士,今年就是她在校的最后一年,自出国求学以来,她从来没有回去过,甚至没有想过。

    川流不息的涅瓦河在冬天陷入沉寂,远处高大的红色烟囱冒出滚滚白烟,烟衔白云,白花花、阴沉沉的垂在天际。

    迎面吹来一阵风,刁钻的钻入衣物缝隙,卫若浑身战栗,吐出一口热气,发丝吹进眼睛里,有些刺痛。

    它尚且有根,被固定住,也会随风乱飞,更别提本就是浮萍游子的卫若。她没有家,也就无所谓在哪。

    没有着急回去,在河边吹风。

    放在衣服包里的手机持续震动,卫若摘下手套,接通电话。

    “听说你要回国?”

    是她的师兄洛叶,博士在读,已是小有名气的画家。

    卫若平静地回答:“还没想好。”

    “回啊,”他的语气一向轻佻,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令他为难的事,“他们邀请我去k市举办画展,你和我一起回去,当我助手。”

    “……”

    “不说话就默认同意?过两天我订完票再联系你,好好收拾东西。”

    老师对他的学生总是十分关照。卫若独来独往,不善与人交际,洛叶是她的直系师兄,又来自同一个城市,异国遇见老乡,比别人亲近几分。应是受了老师嘱托,便邀请她一起回国。

    似乎是为了不给卫若反驳的机会,洛叶很快挂了电话。其实他没必要挂这么快,因为卫若没打算拒绝他,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之前不回去也绝非怄气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同样是因为她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直达k市的航班是近两年才开通的,卫若来的时候辗转两次,历经三十多个小时才到达,回去时却只要十个小时。

    凌晨一点从机场出发,天上下着小雪,手心落下一片雪花,进入机舱化成一滴水,再一回神,连水汽也不见,只有微弱的冰凉触感还留在手心。

    工作团队前几日就过去了,此行只有洛叶与卫若。

    卫若第一次坐头等舱,懵懵懂懂。洛叶倒是轻车熟路,拉上帘子,换了鞋放下椅子戴上眼罩,就开始躺平睡觉。

    她没有睡意,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速写本和一颗白玉般的小石头,一手握着冰凉的石头,一手无意识地在本子上画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

    也许是记挂着没有着落的毕业创作,也许是因为阔别多年第一次踏上回国的飞机,卫若的心静不下来。

    基本功优秀,勤奋且有天赋,大学里拿过的奖学金、奖杯不胜枚举,但最近却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瓶颈。毕业创作重新画了很多遍,也改过很多遍,总是不能令老师满意,卫若不明白老师说的是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的画缺了什么。

    唯独有一种感受是清晰的,她也不满意。

    飞机颠簸,黑色的碳素笔在白色的纸张上突兀的拉出一条黑线,颜蕴的意识重新回笼,那些杂乱的线条依稀组合成一个侧脸,卫若一怔,指尖划过纸面,在即将触碰到那张侧脸时,一阵剧烈的刺痛从指尖传来,一路往上蔓延,直抵心脏。

    与此同时,卫若的脑海中出现一道陌生的声音。

    【宿主您好,破镜重圆系统为竭诚为您服务。】

    卫若眉头轻蹙,“你是?”

    【您的任务是在回俄国之前,拿到送给李叙的画,否则您将会死亡。】

    李叙……

    再次听到这个深入骨髓的名字,那双如古井般无波无澜的漂亮眼睛微微闪烁,她的手抚在心脏上,分不清为了什么而动容。

    系统提到的画,卫若只送过一幅画给李叙,就是出国前在在机场画的那一幅。

    国美寄来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卫若见到了她的亲生母亲。她还记得母亲把她带到咖啡厅里,坐在对面一直哭。

    卫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把面前的蛋糕推向母亲。她刚才试过,蛋糕甜的发腻,卫若不喜欢,也许正适合难过的人。

    可母亲哭的更厉害了,啜泣着说对不起。

    卫若茫然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对不起谁?她们有七八年没见过,连接触都没有,卫若实在想不通母亲有哪里对不起她的。

    她哭了很久,卫若记挂着去找李叙吃晚饭,在耐心消失前,母亲递给她一张卡,泣不成声,通红的眼睛最后看了卫若一眼,拿着包包匆匆离开。

    那张卡里有20万,从银行出来的卫若想起电子邮箱里那一封回信,心情不由激荡,没有艺术生能拒绝俄国最顶尖的艺术学院,卫若也不能。

    可是……李叙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