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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盘于火凤何飞卷三

    漫天大雪。

    我们出宫门的时候,便有雪粒子无情地打地脸上,砸的生疼,等走到皇城墙外,站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车队跟前时,雪已似鹅毛般,下地铺天盖地,天也冷得似乎能把人身子都冻僵。

    马车不够用,基本上都是几人一乘,出来见着杨定的时候,我便试着问他能不能让慕容温跟我们一乘,因为我知道,慕容冲应该是希望可以这样的。但直到上了马车快要起行时,才见杨定回来说:“宜都王世子慕容凤病了,带方王与世子一乘。”

    我远远看见玉树临风的慕容温搀着眉目如画的慕容凤,平常面如冠玉的他,此刻脸颊通红,想是发烧所到致,此刻这般光景,也不知能否得到妥善医治。我正欲开口,慕容冲便上前,似是有丝不甘愿般对杨定道:“烦劳将军……”

    杨定自是心中明了,便道:“中山王放心,我陛下有令,厚待燕室,末将方才已安排了随行军医替世子诊治,也已开了方子。但这长途迁徙,路有不便,想是世子也需多挨些时日方好。”

    慕容冲听他说完,缓缓长出了一口气,望向远处的慕容温与慕容凤。慕容温也看见了他,定定望着他出神,慕容冲湿了眼眶,喃喃道:“四哥……”

    慕容温冲他淡淡一笑,依旧云淡风清,只是有些许不复当年的光彩。国破家亡,任谁还能神色眉宇间流光飞舞?慕容温拉着慕容凤踏上马车,慕容凤不经意间一抬头,我看见他比脸色更加炙热的目光,似一匹困兽,杀红了眼睛,那一刻我知道,他,慕容凤,也是一个狂热的复国份子。

    他的父亲宜都王慕容桓在王猛东征时,作为慕容评主力的后队,慕容评三十万大军溃败后,慕容桓不甘心坐以待毙,率兵逃到和龙。慕容凤虽然才十岁不到,但他自幼与父王感情极深,如今国破家亡,父亲颠沛流离,以他的男儿血性,定是连心都在滴血。

    也许此刻,慕容温与慕容凤因着不同的境遇,不同的悲伤,是可以相互取暖的吧。如此也好,便让他们一块,哪怕是哭,也会更痛快的吧。

    见慕容温与慕容凤上了车,我便催促道:“凤皇,我们也上车吧,外头怪冷的。”慕容冲方才回过神来,只见杨定也道:“殿下尽早上车吧,末将还有他务……”

    “那就不劳烦杨将军了,杨将军慢走。”我替慕容冲说了一句,还道了声谢,杨定便施礼离去。

    雪中的慕容冲一动不动,大雪几乎要将他掩盖,风雪中的人,遗世而独立,说不出的清冷绝伦。李忠和我替他拍去身上的雪,他怔怔望着这座他长到十二岁的皇宫,这里有他最骄傲、最快活的日子,此一去,千里之外,异国为奴,过往难寻,那般快活的日子,只怕此生再也不会有了……慕容冲最后看了一眼,双目紧闭,流下一行泪来,转身踏上了马车。

    上车后他又伸手将我抱了上去,我让李忠也上来,李忠却是宁死不从,那一刻,我很是心疼这个陪我们一起长大的大哥哥,他对我的称呼由小丫头变成小夫人,再到小王妃,我却从来只叫他李忠。他不幸是个太监,无法娶妻生子,本来一生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主子身上,现今主子又已亡国,我不知他这一生还能有怎样的喜怒哀乐,只知,他叫李忠,就真的至死尽忠,不肯僭越。比起一些软骨头,他或许更是另一种意义上真正的男人。

    见李忠宁死不肯,慕容冲似是很累地闭上双目摆了摆手:“罢了。”坐在马车内的我,却始终不放心,外面的雪那么大,只怕马上就要没人脚踝,他千里徒步,那双靴子也不知能撑到几时。不消说雪,风也是狠狠得直往人胸口、袖口里灌的。

    我掀起帘子看着马车外的李忠,他正搓手吹着暖气,站在雪地里跺着双脚,我再也忍不住得湿了眼眶,却见他突然惯性的想要弓起身子肃礼,我向远处一望,见是皇帝慕容暐被一帮人拥着出了宫门,他神色颓萎,如玉容光也已不见,只如一个落魄的贵公子。

    后面是清河公主挽着可足浑太后,可足浑太后身子和脚步一般颤抖,这座皇宫是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如今竟要弃之而去了吗?她落落垂泪,清河公主不顾自己脸上泪痕,为母后拂手拭去,可足浑太后轻轻抓着她的手,却不知后面一匹劲马负着一个隆健骁勇的魁伟男人自宫门而出,那马气势昂扬,马蹄抬起过高,竟一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清河公主,清河公主金枝玉叶、娇弱纤巧,哪里经得起这一下踢,当即便花容失色,眼看就要摔向一旁。

    那马上的男人当即勒绳,伸手挥出软鞭索上清河公主腰身,将她稳住,抬鞭送至可足浑太后身侧。周围的人急忙上前,跪下道:“陛下受惊,属下罪该万死。”然后又看着清河公主冷声提醒道:“还不谢过陛下?”清河公主咬咬牙,上近微微施礼道:“慕容滟谢过陛下。”

    “你便是清河公主吧?”苻坚抚着马鬃微笑道:“这马儿倒是惊着你了,勿怕。”清河公主并不接话,只是淡淡后退道:“恭送陛下。”

    苻坚点点头,驾马便行,却闻可足浑太后之言而不经意间的回头,可足浑太后惊慌道:“滟儿无事吧?”只见清河公主抬起脸来微微摇头,轻道:“无事。”

    那一刹,苻坚只觉连呼吸都要停止,眼前的人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肌肤之中透出一层红玉般的微晕,真似晨露新聚,奇花初胎,说不尽清丽绝尘。他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雅致清美的女子,让他的目光不忍、不愿从她的身上离开,久久。

    初时苻坚只见了慕容一族当家的那些男人们,早便令他大叹绝色,如今一见慕容滟,更是惊为天人,心旌摇曳。

    先出宫门,走在前面的慕容暐见此情形,心里的小鼓敲了起来。

    放下布帘,我的心也无法平静下来。本以为可以一生一世守着凤皇过着快快乐乐的日子,哪知我们才十二岁,大燕就亡了,我们都成了亡国奴,还要在冰天雪地里长途跋涉,被迁往侵略者的国家。

    这天气,亡国、离宫、迁徙,真是应景。

    车队起行的第二日,傍晚时分停下扎营,有个冻的得得瑟瑟的秦国太监送来一只烤羊腿,说是苻坚赏赐的。慕容冲歪在榻上,披头散发,没有一点反应,我看了他一眼,起来恭恭敬敬地接了羊腿,对来的太监道:“谢陛下赏赐。”那太监见慕容冲完全无视的态度,顿时心中起火,操着公鸭嗓,讥讽道:“无用的白虏,亡国之奴!送个女儿出去,才换来只羊腿,觉得不值呀?”

    送个女儿出去?慕容冲听了以后,心里一凛,缓缓抬起头来,终于开口,冷冷问道:“什么意思?”“哟!‘中山王殿下’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太监一脸蔑视,态度傲慢,散发着渗到骨子里的厌恶:“贵国的清河公主,哼,这会已爬上陛下的床啦……”

    慕容冲如当头棒喝痛击于顶,红了双眼跳起身来,上前抓住那太监,咬牙切齿道:“你胡说!你若再说一遍,我定取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