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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簪五

    魏离已经尽量放轻动作,可惜闻止本就睡得不沉,稍有动静,立时从睡梦中惊醒。

    这人警觉性极高,眼睛还没睁开,四肢已经条件反射似的摆出防御的架势,直到他看清眼前之人,蓄势待发的肌肉才慢慢松了劲。

    “你回来了?”闻止揉了揉眼睛,人还没完全清醒,先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吃晚饭了没?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晚上没备宵夜,要不给你熬点粥?”

    魏离摇摇头:“不用,我自己随便冲包方便面就行,本来也不饿。”

    “你冰箱里的方便食品都被我扔了,”闻止用手肘撑着沙发,慢慢坐起身,“厨房有挂面,我去给你下碗面条,很快的。”

    他态度温和,却异乎寻常的坚持,魏小姐大约觉得没必要和他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起争执,也就答应了。

    闻警官的工作效率确实不低,没多会儿,他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来。雪白的龙须面上卧着两个鲜嫩的荷包蛋,小青菜用滚水烫过,碧绿可爱,除此之外,闻止还从冰箱里搜罗出几个虾仁,过油爆的焦黄,一同加在面里,热腾腾的香气扑鼻。

    魏姑娘对口腹之欲并不执着,可这股香味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像是带着小钩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胃口。她不由自主地在桌前坐下,端起碗,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

    闻警官下厨的手艺很好,这从丁允行的满口夸赞中就能窥见一斑,不过魏离还是没想到,一碗简简单单的挂面也能被他做出非一般的滋味。面条煮的恰到好处,嚼着筋道,又不会过硬。荷包蛋是不温不火的七分熟,还流着溏心,就连青菜也是鲜嫩可口,一咬满口汁水。

    在这个不算寒冷的深夜里,她从冥都城漫无尽头的青石长街上走过,每一丝肌肤都在忘川水里浸得冰凉坚硬。

    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下肚,魏离才觉得自己冻得几乎僵硬的身体破开了一条缝,人间热度未散的空气无孔不入地纠缠上来,仿佛一个烟火气十足的拥抱。

    魏离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一滴汤汁都不剩,吃完毫不讲究地往衣袖上一抹嘴,闻止立马摸出一条手帕递给她。

    魏离打眼一瞧,发现那手帕还是自己买给他的,桑蚕丝的布料,浅蓝色的底纹,叠的整整齐齐,还带着微弱的温度,像是一直贴身携带。

    她忽然不太好意思用这条手帕擦嘴,捏在手里倒腾半天,折出一条似模似样的小船递还给闻止:“谢谢了。”

    闻止看着已经改头换面的手帕,伸手前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用什么姿势把这条船收回来。最终,他把船头船尾对折了下,小心抚平,塞进衬衣衣兜里:“吃饱了吗?”

    魏离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很饱,谢了。”

    闻止温和地笑了:“那就好,折腾了两天一宿,你一定累了,去洗澡换身衣服,然后早点休息吧。”

    魏小姐确实很想把自己扔到床上,诸事不理、万事不管,就这么蒙头大睡一觉。然而不知怎的,站起身的瞬间,她无端想起冥王那句“你还记得自己当年为何入了冥界吗”。

    鬼差入冥府,前事不记、七情不存,在世时的恩仇情怨跟她再没半毛钱干系。魏离明知自己和闻止关系匪浅,却从没对此刨根究底过,既是因为“人鬼殊途”,也因为过去的终究过去了,时移世易、面目全非,苦苦抓着不放又有什么意思?

    徒惹人笑话罢了。

    可眼下,仿佛有谁按下重放键一样,冥王最后那句话还有“大逆罪人”四个字轮流在她耳边鼓噪不休,字字句句直往心头的痒痒肉上戳,戳得她坐立难安。

    魏离:“我有句话想问你。”

    闻止刚把碗筷收拾进厨房水槽,听问,他扭头笑了笑:“什么?”

    魏离沉默片刻:“你之前提到的‘交往过的女友’,就是我吧?”

    只听“咣”一声响,闻止沾了洗洁净的手一打滑,瓷碗掉落在水槽里,碰撞出清脆的动静。

    他用手背推了下微微滑落的镜片,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怎么……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自问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吃好玩好,给自己找点乐子,”魏离往椅子里一靠,翘起一条长腿,悠悠晃晃地搭在左腿上,“可据我地府的同僚,还有忘忧司文姬司主的证词,我刚死那阵,整个人心如死灰,目测受到严重的心理创伤,连轮回都不想入了,只求一个爽快了断——你说,这寻死觅活的没出息东西是本人吗?”

    闻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沉默地抿紧唇。

    “后来我琢磨了一下,我这个人吧,大多数时候比较随遇而安,只要有的吃有的玩,日子总能过下去。唯一的毛病就是有点一根筋死心眼,认准了哪个人,就会一门心思围着他打转,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恨不能把心肝肺都挖出来捧给他,”说到这儿,魏小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只是打个比方,心肝肺就这么一件套,又不带自我再生的,你问我要我也给不起。”

    这听上去像个不太高明的笑话,闻止配合地弯了弯唇角,可惜怎么看怎么单薄无力。

    魏离慢吞吞地放下长腿,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而如果这个人,趁我全无防备的时候,从背后捅了我一刀……那我应该会痛得死去活来,搞不好连寻短见的念头都有了。”

    闻止着凉似的打了个哆嗦,他将洗净的碗筷收回架上,慢慢转过身。那一刻,这男人一双眼睛里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而又深不见底。

    仿佛那层温情脉脉的窗户纸终于被魏鬼差一番话三下五除二撕了个干净。

    魏离直勾勾地盯着闻止双眼:“现在你能告诉我,当初咱俩到底是怎么分手,我又怎么会莫名其妙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了吗?”

    闻止:“……是我。”

    魏离皱起了双眉。

    闻止微微闭上眼,此时此刻,他很难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头顶那把悬了多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斩落,他一面万念俱灰,一面如释重负。

    他生而不容于世,每一世都注定孤苦、不得善终,能在刀光剑影的几十年里扒拉出平淡相守的三个月……大概是老天打了个盹,才让他撞大运一样从无尽无望的轮回中抓住一点可供怀念的回忆。

    闻止缓缓睁开眼,不闪不避地迎上魏离的目光,轻声把那句话说完:“在背后捅了你一刀的人……是我。”

    魏小姐拧紧的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板,用一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语气说:“是谁捅了我一刀,这个稍后再议,我现在就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扬起下巴一点对面,摆出长谈的阵仗。闻止从善如流地在她对面坐下,两只手腕下意识架在桌面上,那姿势和他审问过的无数嫌犯如出一辙,只是缺了一副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