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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朱雀

    当那道身影冲出偏院扑向白素素时,她那清亮激扬的喜报声几乎传遍了整个王府的主院。

    莫约两个时辰后,当皇帝的龙辇深夜回到宫城时,定北王脱险的消息已经悄悄传开了,关注此次事件发展的人通过自己的方式和渠道知晓了最终的医治结果,无论他们怀着何种心思,恐怕这个夜晚都将难以入眠。

    月贵妃这边自然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因极度的失望和难以置信,她失控摔了几个茶盏,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缓缓坐回到主殿的软椅上沉思片刻后,突然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了外裳,就要抬腿出门……。

    “娘娘,”芷月见状赶紧跟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晚了,娘娘还要去见皇上吗?”

    月贵妃闻声在月亮门前停了下来,恰在此时二更鼓声响起,她仰首望着星疏暗淡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急躁紊乱的情绪,没好气地道,“谁说要去见皇上了?里头太闷,本宫出来透透气不行吗?”

    第二天一大早,武邺就到昭纯宫来见母妃,月贵妃早早等在殿中,见了面她还没发问,武邺就先开了言,“母妃放心,一切都按您说的安排妥了。”

    月贵妃颔首点头,知他马上要去早朝议政,也不赘言,只是临走时又叮嘱了一遍,要他“在适当时候建言。”

    今日早朝时,众臣明显感觉到了不同,总是最后一个到的皇帝竟早早就坐在了龙椅上,当殿门轰然打开的那一瞬那,隔着老远看到御案边那个模糊而又熟悉的影子时,众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邑帝今天精神矍铄,声音洪亮有力,众臣奏报的各项事务他裁决起来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效率比以前快了那不是一星半点,导致平时两个时辰都难得决断的事务,一个时辰不到就议完了。

    心情愉悦的皇帝舒展了下四肢,望着殿中众臣,温声道,“众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停了片刻见无人应答,正要宣退起身时,兵部侍郎王蔡站了出来,拱手行礼后道,“微臣有一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邑帝正是心情大好之时,闻言不禁哈哈一笑道,“王卿有何提议?说来听听!”

    王葵深吸一口气后朗声道,“定北王祛病呈祥,此乃我大邑天大的喜事,微臣提议……陛下何不大赦天下……以示普天同庆!”

    邑帝没想到他会有此提议,一般只有在新皇登基、立储立后、更改年号等重大事件才会有大赦,虽说在皇帝心中,定北王重病脱险更为重要,但若因此大赦天下,终究觉得不妥,一时犹豫不决,沉吟不答。

    下面的武邺看在眼里,微微侧头往后扫了一眼,人群中便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却是御史中丞柳豫。

    “陛下,臣觉得王大人的提议可行……”柳豫声音细而尖锐,“王爷乃我大邑之柱石,他的病情关乎我大邑边境数十万将士和百姓的安危,关乎边境的稳定,如今王爷重病脱险,实属江山社稷安危之大事,陛下若此时大赦施恩于天下,一来天下人会感恩陛下之仁德,二来也是为王爷积善,于他病情恢复大有益处啊!”

    皇帝爱重定北王几乎人尽皆知,柳豫就是抓住这关键的一点来陈述大赦的必要性,可以说字字句句都击中了邑帝的要害,将定北王看得极重的皇帝不但觉得所言理据充足,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祈望通过大赦真的能够让王兄病情恢复得更快些,念及此处,皇帝正要点头应允,前排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陛下,”这次站出来的是当朝宰辅宋黎,白须白眉的老宰辅声音洪亮,他侃侃道“王爷重病脱险确是天大的喜事,若说要因此大赦天下也并无不可,可陛下有没有想过王爷本人的意思?王爷如今依旧昏迷未醒,醒后他定会知晓此事,若他并无异议倒也皆大欢喜,如若不然……只怕对他病情不利……所以为臣以为,何不等王爷醒来之后再做打算?”

    太子静静站在左排首位,脸上神情不波,心中却在暗暗冷笑不止。王葵和柳豫都是临王的人,他们受临王安排向皇上提此建议,无非就是想通过大赦让邢贶免受牢狱之灾。镇国公邢旦游是临王一党的主要成员,因邢贶下狱,他已几日未曾上朝,一直称病告假。对于太子而言,此时正是通过邢贶来拖垮邢旦游的最好时机,又怎能让他们轻易得逞?此时,他不由得更佩服自己的母亲,若不是皇后料到月贵妃会借此发挥而提前跟舅舅打了招呼,只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还真会让他们得逞。

    宋黎宰辅在位二十多年,说话的份量自然非王葵与柳豫之辈能与之相比,邑帝听他这么一说,果真又犹豫起来,低头沉吟,良久不语……。

    武邺见宋黎三言两语又让皇上犯了难,心急之下阔步而出,朗声道,“父皇,儿臣认为大赦宜早不宜迟,宋大人只怕有点多虑了……”

    太子心中冷笑连连,心觉自己这个三弟还是年轻沉不住气,都这种时候了还站出来无谓反对。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会釆纳宋黎的谏言,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最了解定北王。

    太子的猜测没错,邑帝原本已经心动了,但宋黎的话再次提醒了他。这么多年来,自己这位王兄一直小心翼翼,心怕让人误解,为他做的那些事,没有几件是他欣然接受的,只是皇命难违他无力推却而已。但这次显然不同以往,他重病之下自己首先要考虑的是他的感受,他一直反对自己对他的殊宠,到时他醒来若因此而郁结不安,只怕会对病情不利……。

    思前想后,邑帝主意已定,但此时武邺显然还未说完,他继续侃侃而言,“宋大人所担心的,其实并不难解决。父皇也知道,目前国中诸事多有不顺,大赦提气正是时候,父皇心中想做此事,只是担心王爷不愿而已,那么大可换个由头,比如为邕州之荒祈福祛灾,想来王爷也不会反对……”

    见武邺又想出一个大赦的好由头,一旁的太子顿觉情势不妙,心想此时若再迟得片刻,只怕皇帝金口一开,就再难挽回了,想到此处,连忙紧走几步越过武邺,见礼后道,“父皇,听了这么久……儿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哦?”邑帝凝视着太子,“太子想到何事?”

    “镇国公已称病告假几日了,儿臣刚才在想,如若大赦天下,前不久才下狱的邢家公子自然便可无罪释放,如此一来……对镇国公的病情好转应该也有些益处,所以,儿臣以为……”

    太子这一招相当阴毒,他表面上并没反对临王的建言,相反好似还在帮他说话,但殿中朝臣谁不知道两人的明争暗斗?太子此时提起镇国公的事,就是在提醒皇帝临王极力达成此事的最终目的不是什么祛病去灾,祈福苍生,而是要救镇国公之子邢贶。

    “不用再说了!”邑帝闻言果然沉下脸来打断了太子的话,他需要朝政上力量的相对平衡,自己还在位时,他不希望看到太子一家独大,所以对太子和临王的争斗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不能容忍皇子与大臣结交过深,此刻太子之言让他想起一些临王与镇国公之间的传言,心中极不舒服的邑帝冷笑着道,“朕倒没想到这一层来,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朕,”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宋黎,冷笑如冰,“邢卿到底有何了不得的重病?你派个太医去瞧瞧,尽快给朕回话。”

    宋黎领旨后,邑帝又看向临王,一语双关地道,“临王思虑深远,又知体恤民情,为君分忧,朕心甚慰。只是大赦之事还是等你王伯父醒来再说吧……”说到这里稍停了片刻后又道,“至于邕州之事,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朕相信童卿那里很快就会有结果传过来了。”

    说到这里,邑帝看了看御案上的钟漏,挥了挥手示意退朝,待众人退出殿门之后,李德全掀起后面的帘布,小声问道,“陛下是在这里休息还是去王府?”

    邑帝摇了摇头道,有点无奈地道,“世子说这是病情恢复最为关键的几天,越安静对病人越好……朕知道他的意思,可就在边上看着……又有什么当紧的?”

    “世子也是为陛下好,王爷现在的样子你看了也心焦,不如养好精神等王爷醒了再过去……”李德全见主子心神不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知道他的心思全在王爷身上,为分散他的注意力,便故意说起了另一件事,“陛下,高厉使团来京有些时日了吧?”

    邑帝横了他一眼,随口说道,“有一个多月了吧,你问这些做什么?”

    “奴才只是好奇……听说这次使团的副使还是个女子呢……”

    邑帝闻言失笑道,“嗯,是个公主,你一个腌了的太监还对这些感兴趣?”

    “不是,不是,陛下就别取笑奴才了。”李德全连连摇头,从熏笼上拿起瓷壶给主子斟了一盏热茶,低声道,“不是奴才对她感兴趣,是这位公主对他人感兴趣……”

    “哦,还有这等事?她对谁感兴趣了?”邑帝慢慢来了兴致,端着茶盏浅啜了一口后,凝目等着他的下文。

    “咳,奴才也就偶尔听了一耳朵,事情好像是这样的,”李德全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昨晚陛下离开定北王府后不久,就有人送了拜贴见了世子……”

    “你说的是世子?高厉公主对世子感兴趣?深夜送拜贴求见?”邑帝身子往前倾了倾,脸上兴致渐浓。

    “可不是嘛,使团住在皇家驿馆,离王府隔了两条街呢,他们消息还真是灵通,王爷祛病的好事他们第一时间就得知了……”

    “哼,这些消息他们尽可打听了去,有什么当紧的,不想给他们听到的,就是再打听也没用!你接着说,后来呢?”

    “好像是这个副使听闻世子的惊世医术后甚为倾慕,便遣手下人送帖请求见世子一面,但没承想被世子一口回绝了。”

    “哈哈,”邑帝失声大笑道,“对,对,小光就这木纳性情,人家可是身份尊贵的高厉公主,他说不见就不见,可让人家如何下台啊……”

    邑帝说到这里停言浅啜了一口,将茶盏放在龙案上轻笑道,“不过她并非以使团名义递的帖,小光不见也算不上失礼,听说这高厉公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她做何反应?”

    “正如陛下所言,被世子拒绝后,高厉公主勃然大怒,又遣人去王府递了书信……陛下你猜她这次递的什么?”

    “她递了什么?”邑帝起身踢了李德全一脚,命令他快些说。

    “是挑战书!她要与世子比剑……世子起初不答应,对来人说,父亲昏迷未醒,无暇与人比试,来人去了一会后又折返回来,说她家公主说了,王爷什么时候醒来,这场比试就什么时候举行。人家按的是江湖规矩,世子再也无言推拒,只好应了下来。”李德全见成功引开了皇帝的注意力,心中欢喜,叙述起来比平时口齿流利了不少。

    “小光万花林剑战群贼救下王兄,又让重病的父亲起死回生……这桩桩件件确实让人惊叹难信,偏偏他又是个长相俊美的少年男子,如此男子最易触动京城这些少女们的情思。公主虽非我大邑国人,但如今却在我大邑国都,盛名之下想要一睹世子风彩,也在情理之中,就由得他们胡闹吧!这种小事朕就不过问了。”

    “是……可是……”李德全应了一声后,吞吞吐吐似还有话说,却又嗫嚅难言。

    “可是什么?”邑帝皱了皱眉,抄起手中茶盏做势要砸,“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朕面前不准半截半截地说。”

    “别,陛下,我说,我说……”李德全赶忙道,“高厉公主真是胡闹啊,她说……她说比试不管生死,都必须分出个胜负来……陛下你看,一边是世子,一边是出使的公主,伤着谁都不太好吧?”

    邑帝霍地从椅中站了起来,神色已没有了开始的淡定,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李德全吓得赶紧跪伏在地,低声道,“应该是真的,宫里都传遍了……”

    这可就不是胡闹这么简单了,一个弄不好就会变成两国之间的大事,邑帝再不想过问也要过问一下了。他想出宫去王府问白光,但想到他当夜临走时的恳求,最后只得忍了下来,改让人去东宫传太子,半个时辰不到太子就来了,见父皇问起此事,回禀说自己确实也听说了,只是事情就发生在昨晚,时间太短,自己来不及确证便没敢向父皇禀报,邑帝想想也确实如他所说,便让他即刻去一趟驿馆求证此事的真实性,若真如传言所说,劝得了也就罢了,劝不了就修书给高厉国君说明事情始未,到时真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得别人。在邑帝心里,他根本想都没想过白光会有什么危险。

    太子领命离开后,邑帝站起身往寝殿走去,李德全走到跟前小声提醒着他,“陛下午休是要歇在这里吗?宸妃娘娘昨晚说要替你熏好午休的被褥,只怕此时还在候着呢,要不……奴才去回了她?”

    邑帝经他一提醒,才想起确有这么一回事,此刻回味起宸妃那柔软的床榻、淡淡透着熏香的锦衾以及那轻柔按压的指尖,唇角不觉已溢满了笑意,轻轻吩咐道,“摆驾华羽宫!”

    李德全在他身后轻轻地笑了,自从那次宸妃帮了她后,她的恩情他已记在了心上,只要有机会,他就一定会想着去还。

    当喝完宸妃亲手为他熬制的莲子百合汤羹后,邑帝满足地靠在柔软的靠椅上,似还在回味唇舌间那尚未淡去的清甜滑腻的舒爽之感……。

    “呃……不知为何,你做的汤羹朕就是觉着好吃。”邑帝微闭着双眼,一边感受到双肩传来的那种酥麻之感,一边感叹着说道。

    宸妃轻轻一笑道,“也是那些材料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陛下要是想吃了,提前告诉一声臣妾就是了,这种汤羹,又不能放得太久,也不能温着失了味道……”宸妃娓娓道来,竟像只是在向自己的夫君叙说汤羹的作法,并无丝毫刻意讨好之意,让邑常听了很是舒服。

    “嗯,用材虽无不同,但用了心去做的,吃着自然是不一样的,朕都吃着有点上瘾了……”邑帝将头往后仰了仰,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式逢迎着宸妃的按压。

    宸妃又是轻轻一笑,并没接着往下说。

    “咦,你听说过有人向世子挑战之事吗?”邑帝想起李德全所说的,想看看宸妃是否知道,“听说宫里都传遍了。”

    “听说了,”宸妃声音淡淡的,好像对此事显得并没多大兴趣,“只是没想到高厉的公主倒是一副男儿性情,倒是让人称奇呢。”

    “高厉国小荒僻,尚武失文,又能调教出什么温婉达礼的女子了?挑战也就算了,她竟自己提出不管生死,胜负必分这种冒失之言……”

    宸妃闻言放在邑帝额头的指尖一颤,失声道,“什么?不管生死?”

    邑帝知她担心白光安危,忙柔声宽慰道,“你放心好了!小光又不是一般人,不会有什么危险。终南山艺成下山,朕就知道他一定学到了些本事,可没想到的是,他学到是这种天大的本事,朕担心的是他伤到对方。”

    “话虽如此,但这种约定太过血腥,听着就让人心惊……”宸妃的声音有些发颤,说到这里又反过来宽慰邑帝,“陛下放心,小光一向很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嗯,朕也相信他可以控制好比试节奏,不过,为求万全,朕已经让太子去驿馆劝解了,奕儿来问安时你也提醒下他,到时看热闹的人一定不少,要提防不轨之徒趁机捣乱……”

    “自己的儿子,你还不了解?这种热闹还少得了他?”邑帝可能是回想起武奕小时候顽皮胡闹的趣事,脸上流露出慈爱之色,“所以啊,这次他一定比谁都兴奋期盼……”

    宸妃没有接言,只是专心替他按压头部,身心极度松驰的皇上许久才发现异样,伸手将她拉到跟前问道,“你怎么了?”

    宸妃跪伏在他膝上,眼圈儿一红,轻声道,“陛下……奕儿已经有几天没来了……”

    邑帝一愣,才猛然想起几天前的事,竟然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真是的,奕儿还在幽闭中呢,朕倒把这事给忘了。”

    宸妃将头埋在他两腿之间,一头青丝在他膝间随意撒落,露出的半张侧脸雪肤玉肌,黛眉凤眼间依旧滑如凝脂,岁月于她似乎未曾留下什么痕迹,也许是因她的与世无争、宁静恬淡,上天才将馈赠给她的又替她完好地保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