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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营救

    长熙十八年。

    草长莺飞的三月,西毫城北面的官道两旁已是满眼绿树红花,春意渐浓的景象。

    一人单骑正沿着宽敞平直的官道往京都方向飞驰而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才刺透遥远的天际线,仿佛下一秒就捕捉到了这个略显孤寂的身影,赤马白袍在金色光晖的映照下仿若蒙上一层醉人的光晕。

    长袖轻拂,赤色烈马张开四蹄如风驰电掣般向前飞奔,宽大的白袍将山风兜起,如吃饱了风的船帆般在腾起的黄色尘烟中时隐时现。两旁的景致跳跃着向后快速消散,马上之人眼神专注的注视着正前方,对两旁的景物都未曾看上一眼。

    只有在靠近长亭时,官道上缓缓前行的一众人马才让他勒住马缰,黄白色的旌旗在山风的吹拂下猎猎鸣响,他凝望片刻后,选择悄悄从另一条小道纵马而去。

    此时,厚重的西毫城北门,才刚由两个城防卫士兵费力打开。在连续不断的“嘎嘎”声中,十来骑从北门奔出。

    白袍青年从马背上轻跃而上,不等收缰,先向快速迎来的一位身穿淡青色箭衣的少年微微躬身行礼,“白光见过殿下。”

    “免礼吧,你赶得这么急,老王爷现在都还在路上呢。”七皇子武奕上前一步,将白光拉到跟前,给了他一个熊抱。

    武奕长得高大英挺,方方正正的脸庞,浓眉下的双眼清亮有神。

    “我父王还沒到京城?”白光一路急行,就是想快点见到父亲,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自己算算,你从终南山到京城,按平常速度,需要多少天?”武奕自问自答,“至少要一个半月吧?可你用了多少天?才不到一个月!”

    “也是,确实快了些。”白光笑道。

    “才一些?你就说,你途中跑死了几匹马吧?”在他面前,武奕没有丝毫大邑皇子的模样。

    “跑死要你赔啊!”白光斜睨了他一眼。

    “赔你可以啊,只要你不再回那个深山老林,我给你个马场也愿意。”武奕说大话一点都不脸红。

    “你别说,这次我还就真不走了。”白光耸耸肩,“殿下说出的话可得兑现。”

    “鬼才信你!”武奕挑了挑眉,虽然不相信他是说真的,但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喂,你是不是说真的?不准骗人啊!你自己算算看,这十四年来,你在京城住的时间全加在一起有多长?”

    “我没算过,不如殿下告诉我吧。”白光微笑道,修长的双手负于身后,步伐悠闲而沉稳。

    “好,我告诉你。两年,不到两年。”武奕伸出两根手指,在白光面前晃了晃,有些怅然地道:“你每次在京的时间都很短,住得最久的一次也不过三个月。你知道我有多无聊吗?可父皇又不让我去终南山找你。”

    “那种清苦孤寂的山中岁月,哪是身娇体贵的皇子们过的,皇叔是因为疼你才没答应的,你可别不识好。”白光笑着轻轻拍了下武奕的肩膀。

    “疼我?比疼你还要疼吗?”武奕睁大双眼,有些妒嫉的看着白光,“虽说你是长得够帅,在终南山也学了些本事,但我可是父皇亲生的啊,这难道公平吗?”

    两人同一天出生,前后相差只不过半个时辰。王妃还在世的那两年,时常会带着白光去华羽宫,两人经常玩在一块,四岁时又金兰结义,皇帝还亲授二人金兰玉谱。白光每次回京,都会传书武奕,而武奕也会每次早早地等待在北门。

    虽说武奕贵为皇子,但白光也是皇上亲封的世子,身份上的差异并不算太悬殊。因为父亲,也因为远超同龄人的沉稳,白光一直都恪守着上下尊卑之礼,但在豪爽率直、毫不正经的武奕面前,这些东西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以至于严谨拘礼如白光,也会私下里偶尔和武奕开开玩笑。

    “也许凭的就是我帅哪么一点点吧。”白光如刀削般的下颔微微抬起,眼角向上微挑,圆润细长的眼线带着笑意,舒展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武奕闻言停住脚步,接着又往后退了一步,视线从他头顶的发髻一路往下,打量完一遍又从头开始再来上一遍。

    “停,停,停!你干嘛?”白光一阵恶寒,往旁边一闪,躲开了武奕视线。

    “咦,真的好奇怪!你每次回来,感觉都会和上一次不一样,人一次比一次帅不说,身上的仙气也越来越浓了。”他故意将这个“咦”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又以一种夸张的语调说出,而在说到“仙气也越来越浓时”,又露出一副羡慕嫉妒的癫狂表情。

    “没办法,我天生丽质啊!”白光特意做出一副骄傲的表情,“殿下如觉着自卑,大可命令我再上终南山。”

    “我才不会那样做,因为那样对我没好处。”武奕一声坏笑,凑到白光面前,“我早就想好了……我若看你不顺眼,我就禁你的足。”

    白光闻言在大白天的太阳底下打了个哆嗦,“哎哟,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说这种雌雄不分的话?”

    武奕难得见他这副表情,不禁“哈哈哈哈……”笑得差点岔气。

    白光看着他,一阵叹息后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武奕停住笑,看着他。

    “我是想说,你到底神经有多大条?”白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棉布鞋履,“殿下是不是要带着我一直这么走到崇华门?”

    “哦,抱歉!光顾着说话了。”武奕如梦初醒,赶忙命随从将早就备好的马车赶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还是老样子吗?”武奕问道。

    白光点了点头。

    以往每次回来,白光都会先入宫向皇上请安,将在终南山学艺的情景以及天机道人的事情禀告给皇上,虽然天机道人除了让白光代请圣安外什么都沒说。

    而这次回京,是因道长告知父亲要从北境前线回京。

    临走时,天机道人对他说了一段话,“既便令尊不回,你也该走了。像你这样的天赋,老夫能教你这么多年,也是生平之傲事。如今你艺成下山,这次一走,就不用再回来了。从今往后,希望你能守住本性,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可生出执念。白家世代忠良,老朽希望在你身上得到延续和传承,让天下人看到,原来忠诚也是可以永续相传的。”

    道长的最后一句话,白起没怎么懂。但这么多年来,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头几年年幼时,他还会问,但道长只是凝眸远望,不发一言,再后来他就不问了,知道问与不问,结果都是一样。

    如同往常一样,白光默默听完,挥泪告别下山。

    连日来臀不离鞍的急行,此刻坐在绵软的马车座垫上,疲惫从心底漫了上来,象这早春的蔓䕨般往四肢百骸疯长攀爬,白光靠在软枕上,头挨着车窗坚硬的花梨木框,闭目任由思绪在脑海中纷扰纠缠。

    武奕也不去打扰他,将车帘掀开一个小角,静静地看着外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上的静谧突然被打破,只听“啪”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四平八稳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武奕因惯性身子急往右前方倾倒,人差点摔下马车。

    “怎么回事?”武奕沉声问道。

    “回殿下,前面有人挡住道了。”随从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惊惶。

    “挡道?”武奕皱着浓眉想了想,“衙门的人吗?”

    大邑朝中规定,如果是京兆尹府缉拿凶犯,城防军惩戒街头斗殴、没火缉盗等维护京城安防之类的事才会暂时设置路障、封锁街道,剩下的就只有皇上出巡清肃沿途街道路口了,连太子出行都没这个资格。武奕早上给父皇请过安,知道此刻他正在太乙宫早朝听政,断无此刻御驾出巡的可能。

    “不、不是的……”随从正想解释,武奕已经掀起车帘下了车,他绕到马车前方,只见街心有个少年蜷缩在地上,身上的青布棉褂破旧不堪,此刻正一动不动,头上还在汩汩往外冒着血,看样子人已昏死过去。

    白光这时也跟了过来,他走到这个仆人身边,蹲了下来,先翻开他眼皮瞧了瞧,又给他探了探脉,然后随手在他胸前点了几下,此人头上刚才还在冒的血便停了下来。他又招手让几个王府随从将此人抬到路边,接着又低声叮嘱了几句。

    路边有人在远远的看着,脖子伸得老长,时而低声交谈,就是不敢靠前。

    武奕有些生气,天子脚下,血溅街头竟然无人过问。他游目四顾,很快就发现不远处的春兰坊附近围了一堆人,从里面不时传出来喝骂之声,便向白光使了使眼色,大步向着人群走去。

    武奕拨开众人挤了进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正注视着离他十尺开外的一名女子,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女子半坐在青砖地面上,看不清脸。

    男子一身华服,腰上玉带松松的糸着,满带的金玉在阳光下刺人眼球,里面雪白的中衣清晰可见。束发的镏金碧玉发环未及整理,几络长发遮在狭长苍白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狠戾之色。

    “大清早的鬼哭狼嚎,扰了我家公子的好梦,公子沒责怪你不说,还诚意相邀,而你却如此不知好歹!”青年男子身旁的一位随从恶狠狠地说着,边说还不忘往自己主子这边看看。

    原来又是哪家的富贵公子看上了春兰阁的姑娘,武奕暗暗思忖,这在京城也是司空见惯了的,只要不是强抢,对方自己也愿意,倒也算不上什么事。

    “哼!诚意相邀?有你们这么邀的吗?”女子声音清脆,非常悦耳动听。她半蹲在地上,几次试图站起身来,最后都未能如愿,应该是腿部受了伤。

    她侧蹲在地,武奕只看得到她的侧脸,长长的乌发散落下来,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大概的脸部轮廓,但正因为看不清,反倒让人生出无穷的遐想。

    “你想要本公子怎么邀?”青年男子这时说话了,脸上仍然带着笑,语气却清冷逼人,“你一个女孩子家,衣容不整的坐在这大街上,终归不是太好,我们还是去楼上详谈如何?”男子露出一脸诚挚的表情,说出的话也带着商询的口吻。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不去!”女子面无惧色,眸中满是愤怒,她眼光往围在四周的人群中快速扫过,瞬间就捕捉到了一身白衣,身形修长挺拔,静静站在武奕身旁的白光。

    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即使将他放在万千的人流之中,也能让人于不经意的一瞥中,轻易地将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

    女子这一回眸,整张脸就一览无遗的展现在武奕的面前,让他不由心口一颤,这是一张素淡的脸,却能带给人最原始也最惊心动魄的视觉冲击,不施脂粉却惊艳逼人,明明对你横眉冷眼却能使你顿生怜惜。

    “这位公子,你来评评理。”女子看着白光,一双妙目流光溢彩,她指着青年男子道,“小女子初到京城,与他不曾相识,怎想初次见面之下,他便出言强相邀请,小女子自然不从,他便指使下人动手强迫。我家小童苦苦哀求,却让他们一顿暴打,丟在路边。这天子脚下难道也无王法了吗?”说完哀恸不已,嘤嘤啜泣起来。

    围观的众人此时全都看向白光,见他一袭白衣,虽显得气度不凡,却是平民装扮,心怕惹祸上身,不由都往后退了几步,瞬间将白光和武奕留在了中央。

    这时再看起来,人群围住的就变成了青年贵公子、少女,再加上后来的白光与武奕了。

    白光原本只是跟着武奕来看看的,根本就没有打算插手此事。他知道有伸张正义、好打不平的七皇子在,基本上不会有自己什么事。可如今人家姑娘都指名道姓了,如再置身事外,装做什么都没看见,怎么都说不过去。况且这种事情发生在皇权巍巍的京都,自己既然看到了,怎么都得管上一管的。

    他侧头看了武奕一眼,武奕却担头专注的看着天空,一副事不关己爱理不理的表情。

    白光在心中一声叹息,知道自己这个“好”兄长这次是只准备做个看戏的了。他两头各看了一眼,接着一声不响地往少女那边走去,来到少女跟前,二话不说,一只手陡然向她大腿伸去……。

    “你……你要干嘛?”女子花容失色,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