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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江陵

      夏侯一脉骁勇善战,族里先后出了多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夏侯尚是最不像将军的将军。

  他相貌甚佳,清俊儒雅,又兼性情仁义,待兵如子,从不苛责下属刻意树威。被将士们亲切地呼为“伯仁将军”、“玉面将军”。

  黄初三年前后,魏吴两国在荆州一带展开争夺。夏侯尚曾于江陵战火中救下一女,江晚秋。

  *

  荆州历来是三国间纵横捭阖的关键战略要地。对东吴来说,有了荆州,吴国才能全据长江,进可攻,退可守,有底气与魏蜀三分天下。若失了荆州,盘踞江南的吴国毫无生存空间,三分天下便有可能变成两分天下。

  南郡作为荆州七郡之一,自汉末以来便一直是各方豪雄必争之地。当初赤壁之战后,为夺取南郡,曹军曾与孙刘联军展开激烈争夺,耗时近一年之久,双方皆有损伤,由激烈争夺战逐渐演变成对峙消耗战后,曹军因远渡作战,兵力物力持续损耗,难以为继,不得不先撤离江陵。

  到了文帝曹丕继位的第三年,黄初三年九月,魏国经过数年筹备,做足准备,再次派出数万大军,选在江水低浅的秋冬,出兵荆州,直扑南郡!

  文帝对于此一役志在必得。派出了魏国最为精良能征惯战的将帅组合出马。由大司马曹真任统帅,坐镇中军,亲自督率三军。

  先派曹休、张辽、王凌三位将军联手,攻下了洞口;又派曹仁拿下濡须。紧接着,曹真、夏侯尚、张郃、徐晃分别率军,从四面包抄合围南郡,以迅雷不及掩之势,迅速占领南郡大部。

  这种阵形,敌军纵是插翅难逃。战事前期,进展顺利,一切皆在掌握。

  唯独江陵久攻不下。

  *

  江陵是南郡治所。周围环水,有江水掩护。因江陵位置特殊,吴军持续派兵增援江陵外围。由诸葛瑾带水军乘船渡河至江中小洲,分散于江陵附近江面,伺机反扑。

  夏侯尚率部与诸葛瑾隔江对峙数日。后来,采用李彦靖副将之计,趁夜从下游悄悄渡河,避开敌军耳目视线,弃大船改用小船,连夜运送万余兵员过河,烧毁吴军大量船只,水、陆夹攻并进,与诸葛瑾部展开江面争夺战。李副将身先士卒冲杀在前,不幸中箭身亡。经一番激烈鏖战,两方各有损伤,最终逼退了诸葛瑾的外援水军。

  至此,江陵已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强敌压境。敌众我寡,援军尽退,守城将士却依然固城死守,困守孤城。

  小小的江陵竟牵制了魏军几万大军,一连数月攻之不下。

  魏军改变了一味正面强攻的进攻策略:由曹真率部镇守已先行夺取的南郡大部;左将军张郃和右将军徐晃负责率军正面攻城;夏侯尚率部守住江陵侧翼外围防线,防止吴军增援。

  饶是如此,魏军围城半年之久,依旧难以攻克。

  *

  吴国镇守江陵者是名将吕范。吕范帐下有一军师,姓程,名毅之,其人有生花妙笔,品貌俱是一流,人称“妙笔军师”,颇受吕范倚重。

  因他才华极其出众,吕范已写信将他荐至建邺,吴主孙权手下,希冀其在吴国发挥更大作用。

  江毅之原已打算动身赶赴建邺。却遇上魏国大军压境,就义无反顾留了下来,与诸将士一道守城,打算等打完这一仗再走。

  *

  两军战况极尽惨烈。江毅之虽是一介文士,并非武将,却于危急关头,一次次冒险走上城楼鼓励众将士,激励全城将士同仇敌忾。并连夜亲写百余张战斗檄文,张贴于城内各要处,安抚军心民心。

  在内外断绝的情况下,江陵全城兵士竟坚持几月之久。由于缺粮,当时城中士兵不少人都患了浮肿,个个面如土色,能够勉强作战者不过千人。只能趁夜间不断加固城池,以血肉之躯,死守其城。

  次年二月,魏军以三万人搭建浮桥,渡百里洲上,日夜渡桥攻城不绝。在江陵城前堆土垒山,凿挖地道,高立楼橹,以箭阵大举攻城,弓弩手日夜轮替不休,箭矢如急雨!

  江毅之手持江陵城旗立于城头,身姿挺拔如苍松,如一杆标枪般凛然而立!

  他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似乎只剩一副骨架,却依然眼神坚定,傲骨嶙峋!明明瞧着已至强弩之末,虚弱疲惫至极,风一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却宁战不屈,毫无惧意,为身边那些同样腹囊空空的将士兄弟们鼓气助威,丝毫不曾畏惧避缩。

  至身中数箭,七窍流血,犹口中呐喊呼号不止,倚靠城墙,身形挺直不堕!

  直至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殒命于魏国箭阵中……

  虽手无寸铁,心性坚如磐石,堪为天下文士榜样!

  当时两军皆动容!魏军将士们不约而同,渐渐停下手中弓弩,隔城望其景,无不唏嘘感慨。

  他们都是军人,都是血肉之躯。两国交战,各为其主。一将功成万骨枯,都在拿命在拼!

  *

  江毅之之妻早亡,膝下仅有一独女,名晚秋,年方十九,因战事接连,尚未婚配,诗书冠绝,有冰雪之貌,人称江陵之花。

  战火纷乱之际,惊闻其父江毅之阵亡,城将不保的消息后,江晚秋强忍悲痛,散尽家中积存的一点的银两,答谢了送回父亲江毅之遗体的士卒们。又将余银分于几位家仆,让他们各自逃命。而后动手打来一盆水,为爹爹擦面,净身更衣。

  除去爹爹身上已近破烂不堪的外袍,换衣时才发觉,原来,爹的身体竟然是这么轻,轻飘飘的如纸一般,仅仅剩一张皮,包着一副骨头而已。

  江陵城中内交外困,粮草断绝多日。隔两日才分得一点点口粮和野菜,江毅之每次都是强逼着女儿咽下去。永远都是那句“爹不饿,你吃吧……”实在饿得熬不住,才会草草塞两口糠菜果腹。

  “爹,女儿不孝……”江晚秋喉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

  等到彻底除去外衣,她更是泪如泉涌!

  江毅之全身中箭几十处,露在外面的箭簇被悉数砍去。箭头全数留在体内,没有拔出。几十个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血窟窿,体无完肤,像极了他经常给女儿讲的“草船借箭”故事中的稻草人。

  江毅之,人如其名,这一副骨瘦如柴般的躯体下,究竟埋藏着何等顽强的毅力?

  *

  江晚秋含着眼泪,清理干净父亲身体上的血垢,连换了四五盆水,水的颜色都是殷红的。

  直至为父亲换上干净衣袍,她才双手颤抖,抚上爹颧骨凹陷的清癯面颊,“爹,你疼不疼?……”

  她的才思敏捷干净整洁的爹爹,写一笔潇洒好字绘一手丹青的爹爹,永远笑容温暖的爹爹,说舍不得她早点嫁人的爹爹,避着女儿偷偷向口中塞糠菜饭的爹爹……统统都成了眼前这具僵硬冰冷的,没一处囫囵之处的毫无生气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