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16章 第16章

    -16-

    虽然被悟指出了我的脸上总是没有笑容,但要我从此便像真司那样时常悬挂着微笑,做出多么亲切温柔的模样,未免也太过为难我了。

    我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所以我只能向悟解释,并不是说脸上没有笑容就表示不高兴。

    我蹲下身来,握着他的手,让自己的视线能与他齐平,我注视着这个小小的孩子说:“只是有些人更喜欢将这些珍贵的喜悦藏在心里,因为幸福总是有着沉重的质量。”

    有的时候,甚至连幸福都是一种重负。便如我一开始面对悟那黏人的拥抱,在我还没能完全适应母亲这曾身份的时候,我的这个活泼的孩子就给我带来了不小的烦恼。

    我的本意是想告诉悟,在我注视着他的那些时刻,在我们面对着彼此的那些时间里,我都是觉得很高兴的,我非常珍视与他的相处。但我的这种心情,或许并没有完完全全地传达到悟那里去。

    再加上一进入冬天,我的身体便开始反复地陷入不太乐观的境况之中,倘若只是头疼倒还好,关键是还时常伴随着发热,所以不得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躲藏于寒风无法踏足的地方。这种情况往往要持续好几个月,直到冬天逝去、春意款款的时节,我才能重见天日。

    真司每每都要因此而面露愁容,虽然他有所遮掩,但那样的掩饰之下的真心还是能够轻易被察觉的。

    我对真司说:“等到春天就好了。”

    春天暖和起来之后,我的头疼会缓解一段时间,等到多雨的初夏来临,便又会反复地发作。好在药物能够起到一部分舒缓的作用,除此之外便是睡眠了。好在我身上并没有出现白天睡得太久,夜里便睡不着的情况。

    如果人也如同动物一样,可以季节性休眠就好了。这样的话,一整个寒冷的冬天都可以在睡眠中度过,等到春天到来时再苏醒,一切都与往常无差,真司也就不用再因此而忧愁了。

    值得一提的是,从最近这段时间开始,我所服用的药物便从苦涩的汤药换成了西药。

    姑且不说药的效力如何,单从味道上来说,我其实是更喜欢西药的,小小的胶囊吞咽下去的时候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轻易便掉进了肚子里。不像那些苦涩的药汁,光是气味就已经足够令人煎熬了。

    更何况还要将它们灌进喉咙里。那种黝黑的色泽、怪异的气味、古怪的滋味……即便是单独拿出任何一项来,都足够叫人难受的。

    我倚靠在真司的怀中,抱怨着那些药汁的滋味之时,真司抚摸着我的脊背回答道:“我知道的。”

    可是他又没有喝过那么多的药,他只是闻到了味道而已。虽然时常他都要在我喝药的时候守在我身边,但这种痛苦他也是无法为我分担的。

    “以前的时候,其实也是喝过的。”真司慢慢地说,“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问他有多久,真司回答道:“在我还没有遇见你之前。”

    听别人说,我和真司年少时就已经订婚了,而且当时是真司见到我之后主动开口提出来的。所以他所说的很久以前,估计就是年幼时的事情了。

    小时候的真司是什么样的呢?我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只能想到悟,如果是悟每天都要被灌下这么苦的药,他一定不会乖乖地咽下去。毕竟悟那么喜欢甜食,他最讨厌苦的东西了。

    我估计小孩子应该都是这样的吧,谁又能从一开始就忍耐一切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对小时候的真司心生怜惜。

    “对不起。”我的手触碰到真司的面颊之时,他却忽然开始道起歉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真司他,并没有做过任何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起码在我留存的记忆之中是如此的。至于在更早之前的时候,我从传闻之中听到的那些不知真假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再去提及了。

    真司抿紧了嘴唇,唇线贴着我的额头,他不再说话了。

    紧闭的格窗之外寒风阵阵,但是房间里的炭火却持续了一整个冬天都未曾熄灭,那股持续了一个冬天的、毫无流动性的暖流,终于在春日降临之际被取代。

    也正是因为这难熬的冬天,当我真正清楚地意识到我与悟的沟通,其中出现了某种误解的时候,悟的脸上已经不像往日那样总是充盈着天真的、活泼的笑容了。

    在那张稚嫩的脸蛋上,只有一片平静的、毫无情绪波动的神态。

    见到悟的脸上挂着这种表情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谁惹他生气了,但是真司向来都很疼爱他,说是纵容也不为过,悟绝不可能从他那里受到半点委屈。我想不到可能会是出于什么原因,甚至开始猜测是否是我一整个冬天都没有跟他见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我不希望还那么小的悟,早早地见识到我如此虚弱的模样。

    但是,当我轻轻地询问他否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之时,悟却只是摇头道:“没有。”

    他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好冷淡,虽然还是如此稚嫩的嗓音,却平淡得不可思议。此情此景之下,我忽然微妙地体会到了当初悟问我是否不高兴时的感觉。

    这简直像是他从我身上学到的一样。

    但我是一直如此,悟以前却不是这样的,不过短短一个冬天,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在让我有些难以适应。明明之前还是那么爱撒娇,动不动就张开手要我抱的……突然变得这么冷淡,我反而感到别扭起来。

    我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悟那黏人又爱撒娇的样子,小小的身体扑过来抱住我的感觉,以及他叫着“妈妈”时的声音。

    可当我同真司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真司却只是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而且,这不是跟你更像了么?”

    真司看起来竟还有些高兴的样子,似乎悟的这种变化真的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一样。他笑吟吟地牵着我的手,说我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问我想不想去外面走走——他指的是五条家之外的那个“外面”。

    那温柔的口吻与笑容,总是能轻易地抚平我的眉头。

    所以虽然我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但其实在心底里,我是希望悟能够更像真司一些的。

    我希望悟的脸上也能够总是悬挂着笑容,能够成为他人眼中值得信赖与亲近的人,能够在取之不竭的爱意中成长起来。

    我希望他能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是我和真司的孩子啊。

    只要是我能够给他的,我都会毫不吝啬。真司一定也是秉持着这样的观点,所以无论悟想要什么都会去满足他。

    我的一句话,就能对悟造成如此天翻地覆的影响么?还是说,或许这更接近悟的本性呢?

    真司握着我的手指,唇线贴着我的指节,他说:“但我一直都希望悟能更像你才好,性格或者其他的方面,最好都能像你。”

    从内心吐露的话语,嘴唇上柔软的触感,以及那氤氲着的呼吸,足以令我的心思从悟的变化上移开。

    毕竟无论我们的想法如何,悟最后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是取决于他自身。

    -

    曦光渐明之际,我感觉到了真司起身的动静,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他正在穿衣,便问了一句他今天是否要出门。

    “嗯,”真司倾下身来亲了亲我的额头,抚摸着我的面颊同我说,“但今天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我太困了,抬起的眼睑很快又垂了下来,真司与我说话的时候我已经闭上了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真司是何时离开的。只知道待我完全清醒过来,真司都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偶尔,我也会问他今天去做了些什么。

    “之前那个制药公司的药物研究有了一些进展,”真司说,“所以经常要去看看。”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只知道真司同我提起过,我现在吃的那些西药,就是这个制药公司研制出来的。真司应该并非研究人员之一吧,他去看那些进展有什么作用么?

    这种想不太明白的事情,在脑海中稍微停留一会儿就会被我抛之脑后。

    比起制药公司和药物的研究这种话题,还是说起悟会更有趣一些。

    之前真司不是给悟买了一个录像机么,他那时候非常喜欢摆弄着那东西,再加上真司煞有其事地帮他更换新的录像带,所以无用的录像带越来越多了。悟的那些录像带被置放在了一个专门的箱子里,不知不觉间箱子便快要装满了,但过了好一阵子,我再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依旧留有空隙。

    因为悟已经不再对录像机感兴趣了,不仅如此,他连照相都变得很不乐意,有时真司想给他照相,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开心地面对着镜头,摆出可爱的姿态来了。

    “怎么总是板着一张脸呢?”注视着悟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寄希望于他能够有所改变。

    如果能更像真司一些就好了……明明他们长得都那么相像——虽说真司的头发是黑色的,但五官的轮廓上那些相似之处显而易见。

    悟笑吟吟的样子,会让我由此而产生想象,想到真司年幼的时候是否也有着这样的模样。

    但我的这份幻想,却被悟那故作严肃的表情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