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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穷

    家到底是什么呢?

    是住址栏里的门牌号、某扇门背后的百十平,还是一个人存在的地方?

    踏进阵法前,林霁从没在意过这个问题。

    她并不在乎自己的家在哪儿,甚至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家。

    但当她远远地看见那个地方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诧:“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呢?

    家是一个那么温馨柔软的地方,怎么会是一个……下着淋漓大雨的街头呢?

    林霁咬住了牙。她忽然觉得两腮有点酸痛,臼齿密密地咬合在一起,因为过于用力,她甚至有些不能呼吸。

    那年的雨,迟迟地敲在了她的肩上。

    怎么会是那里呢?

    没听说过望乡台还会扒人黑历史的啊!

    小陛下智谋过人又胆量无双,是地府交口称赞的佳话。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十来岁的林霁,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她的父母。

    但这是为什么呢?

    她不常见到的爷爷是地府的神明,来接引亡魂的鬼使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黑白无常,忘却前尘往事的孟婆汤由她熟悉的姐姐亲自制成。

    明明都是如此相熟的人,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放过她的父母呢?

    人世间有千百亡魂,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多一两个或者少一两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霁不肯听冥王的解释,也不能原谅自己铁石心肠的长辈。

    她变得寡言却尖锐,在爷爷的愧疚中刻意放纵,抽烟喝酒打架无一不精,每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被扔进办公室,面对老师愤怒的目光,她就会笑嘻嘻地回复:

    “我没有父母。”

    “他们啊?都死干净咯!”

    孩子的玩笑最是伤人,但林霁不反感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孤儿的事实。她不想要同情,她只想要嫌恶。甚至不反感他们称呼自己为“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她从这种自虐一样的举动里体会到了快乐。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向那些虚伪地说着对她好、却又不肯放过她父母的人展示——我变坏了,再也不会变好了。

    因为她知道,地府的那些人放不下她,会在暗中保护。她真的从小就是一个很坏的人了。快乐地听着别人的辱骂,她就像是一只刺猬,用刺深深扎进敌人的躯体,自己却也在痛苦地蜷缩。

    如果没有许鹤卿,或许她就会这么烂下去。摔成地上的一捧灰,多雨的时节里沉沉地压在泥土路面上,被一脚踩成泥泞。若是某日沾上了谁的鞋,或许还会得一句晦气。

    可偏偏许鹤卿不肯放过她。

    那个时候他刚从沉睡中苏醒,天上地下并没有相熟的同伴,却不知为何应下了老冥王的嘱托,日日追在她身后。

    那是个夏天,阴沉了许久却不肯下雨的夏天。她因为打架再次被拎到了办公室。

    忘了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了,对方人很多,她没能占到好处。争执和喜怒都被时光抛在了脑后,只有疼痛留存了下来,林霁伸手摸了摸右侧的肋骨。

    骨头很硬,她没头没脑地想,和脾气一样硬。

    她伪装出的桀骜和不屑,在许鹤卿作为她的“家长”进门时碎成了泡沫。自父母去世后,她第一次感到了如此强烈的愤怒。

    她选择夺门而出。

    闪电劈开了沉闷的空气,夏天在她心上下了一场雨。

    后来为什么会变好呢?

    那个路口发生了什么吗?

    林霁有些闷闷地想。

    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场歇斯底里的宣泄。

    许鹤卿站在那里看着她。他的目光过于清澈也过于平静,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扒出了底下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他甚至没怎么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林霁却莫名感到窒息。

    胸膛和雷声一起鼓动,裂开的肋骨后面,心脏重重地跳动着,砸得眼窝酸涩。

    宣泄后的沉默里,她不得不去面对那个不愿承认的事实——

    生死有命。

    那是她和命运的第一次对峙。

    穿着得体西装的白发青年朝她的方向倾了倾伞。淋漓大雨被隔离在外,林霁闻见了浅淡的烟火气。

    他好脾气地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迸溅的雨滴打湿了她的衣服,林霁从那双清透的眼睛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

    他动作不太熟练地抬起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半天才憋出一句:“别伤心。改天我帮你揍他们。”

    林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随意用袖子抹了抹脸,取笑道:“他们都才十来岁。你这叫欺负人。”

    许鹤卿认真的反问:“可是他们也欺负你了。”

    林霁微微弯起眼睛:“那好吧。打架的时候记得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