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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

    (1)

    阿星拨弄着火堆,火光明灭,已将燃尽。

    火光映着阿星的脸,两道浓眉下,一张脸满是风霜沧桑,被割的乌七八糟的胡子,长短不一,仿似丛生的杂草一般。

    阿星似有满腹心事,停止拨弄火堆,沉思良久,缓缓地道:“我有一事欲请二位帮忙”

    唐糖还没见此人如此正经过,不由得笑道:“说罢,既已答应你,绝不改口,只要不是违背良心的事”

    张三悠悠地饮着酒,细细品味着其中滋味。

    阿星叹了口气道:“此事绝不违背良心。我这几日总在做着一个同样的梦,不知何故,欲请二位为我一解!”

    唐糖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只是解梦,莫说一个,便是一千个也无妨。不过连续几日做同一个梦,这却也难得,你说罢,是何种梦?”

    阿星道:“很奇怪的一个梦,我梦见自己于狂风暴雨之夜,背负着一座大山,手中执一盏小灯孤身行路,我执着那盏小灯,用尽全身之力紧紧将它守在怀中,唯恐熄灭;那山倒不觉得如何沉重,可那路却仿似漫长的不见尽头,回头望去,却又不见来路。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同一个梦,这梦不知当做何解,我实是想不明白”

    火光倏然一暗,张三将手中酒轻轻朝火堆一泼,那酒便如剑一般直射而出,随即火光骤然明亮。

    唐糖看了看张三,张三笑道:“见仁见智,贤弟以为如何,不妨直言,也好为星兄解答心中疑惑”

    唐糖稍一思索,笑道:“好罢,我便试上一试。背负青山,不觉其重,此与阿难尊者昔日所梦相近。相传阿难尊者曾做过七个梦,并以此问于佛,其一者陂池火炎滔天;二者梦日月没星宿亦没;三者梦出家比丘,转在于不净坑堑之中,在家白衣,登头而出;四者梦群猪来抵揬栴檀林;五者梦头戴须弥山,不以为重;六者梦大象弃小象;七者梦师子王名华撒头上,有七毫毛,在地而死,一切禽兽,见故怖畏,后见身中虫出,然后食之。这便是阿难七梦,其中六梦皆言佛法衰颓之象,唯第五梦乃言阿难尊者于后世有承教传经之任···”

    顿了顿,又奇道;“不过,这又不对了,阿星以要饭为生,又无须传道,为何做得此梦?真是咄咄怪事,想必又有其他的解释”

    阿星怒道:“你要解梦便好好解,别张口闭口要饭的,我那是化缘!”

    唐糖无心理他,皱眉苦思,自言自语道:“灯者乃指路之用;满天风雨,此乃道路艰辛之寓;前路漫漫,后不见来路,此困窘之象。此梦中所示之处境正与阿星当下状况相符,却也不对,阿星丝毫不以要饭为耻,他开心还来不及,如何可言困窘?此梦当真是怪了···”

    阿星已然要被气晕过去,怒道:“不必解了,我已明了!”

    唐糖一惊道:“你想通了?”

    阿星冷冷一笑道:“想通了,你都讲的如此明白,我再想不通还是人么?”

    唐糖喃喃道:“想通就好,想通就好,我倒有些迷糊了”

    张三哈哈大笑,道:“解得妙,确实如此,若让我来解,恐也未必能说的如此通透!”

    唐糖红了脸,道:“小弟才疏学浅,此中却还有许多说不通之处”

    张三笑道:“说得通,说得通的,个人自有个人之心事,你我却难尽知,星兄心内有所思,故有此梦,贤弟如今将此梦之寓意一一剖析明白,星兄自能理会得,你我不必多虑。来···来···贤弟,愚兄敬你一杯!”

    唐糖一笑,饮了几杯酒,又闲谈一回,舌头已然打结,只觉头昏昏沉沉,眼前之人仿佛也变成四个。酒,喝的多了。

    张三正在说些江湖轶事,却发现唐糖不断点着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由得一笑,道:“夜已深,我已累了,贤弟连日赶路,想必也是困乏的很,便早些歇了吧”

    唐糖正巴不得这一句,晃晃悠悠站起身,朝阿星拱了拱手,道:“小弟不胜酒力,让三哥见笑了,明日再向三哥讨教”

    阿星道:“贤弟太客气了”

    唐糖又挥手轻轻向张三肩头捶了一拳,随后凑到张三的耳边,吐气如兰,轻声道:“等着我,且看我明日如何收拾你!”

    张三苦苦一笑,摊开了双手,却没有言语。

    阿星笑道:“贤弟真是打得一手好拳!”

    唐糖笑了笑,拱了拱手,转身歪歪斜斜步入大殿,好不容易摸到案桌跳了上去,却是身形不稳险些又摔了下来。待得稳住身形,不由得啐了一口,又骂了一句,便盘膝而坐,欲要打坐以待天明。缓缓调了调呼吸,将舌抵住上颚,气沉丹田,意走周身,眼一合,不觉便睡了过去。

    张三叹了口气,道:“女人喝醉也挺可怕!”

    阿星不语,只是一味喝着酒

    张三笑着道:“这个小丫头着实像啸兄,一样的的聪明,一样的一身正气,却是古灵精怪,这却与啸兄一点不像了····”

    阿星恍若不闻,望着眼前的火光,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忽道:“那梦,你如何看?”

    张三道:“你早已有了答案,又何须再问我。这江湖路,无处不是风波艰险,但保得心内一点光明即可”顿了顿,沉思片刻,又道:“在这江湖,心内的那一点光明,你我能保得住的吗?”

    张三饮了口酒,看着阿星,道:“只是,你又何必···”

    阿星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天命到了罢,避不了的!”

    天命为何?一声叹息,一声“避不了”,饱含着无尽的心酸无奈,随着烈酒入喉,化入愁肠。二人一时尽皆无语。

    (2)

    张三师徒早已离去,走的干干净净,便仿似从未来过一般。

    日头已升的老高,唐糖终于醒来,打坐了一夜,练的腿都酸麻了,酒也已醒。跳下桌轻轻活动腿脚,待得恢复如常后,阿星也已在茅草堆中钻出了头。

    阿星望着她,嘻嘻笑道:“你醒了?睡得如何?张三让我转告你,他有要事已先行离开,他留了这个牌子让我交给你,还邀你日后有闲时往南海做客。”手一挥,一个小小的铜牌便扔了过来。

    唐糖伸手接过铜牌,铜牌上书写着几个小字———南海剑派,这却是南海剑派的信物。唐糖抚摸着手中的铜牌,满是惆怅,感叹了一回,揉了揉腿,向阿星道:“还好”

    阿星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将头又钻入了茅草堆中。唐糖呸了一口,暗道:如此懒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唐糖不再理他,收拾东西,转身步出大殿,骑上小毛驴,头也不回的去了。

    雪,积的颇深,天地间银装一片,日光也宛如被凝冻住一般缓缓流泻,孤鸿号野,翔鸟鸣林,更添清冷。一人一骑,踏着起伏的雪径渐渐远去,无意间一回首,却发现阿星正负手凝立于殿前注视着自己,不觉心中一慌,便将座下的驴子急催。

    人影转过一片疏林,终于隐没不见。阿星犹自痴痴呆望。

    一声脆笑,辛乙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嘻嘻笑道:“恩师,人已去的远了,别看了,再看也回不来!”

    阿星没有搭理他,淡淡地道:“你随我习武已有些年头,剑艺练的如何?”

    辛乙一脸得意,笑道:“这五年来,幸得恩师指点有方,我自己却又日夕用功苦练不辍,想必现在我已尽得恩师真传了”

    阿星怒道:“放屁,你那也叫剑法?”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道:“今日最后一次传剑于你,你要用心看好”

    辛乙急道:“为何?是我惹怒了恩师,恩师要将我逐出师门么?”

    阿星摸着辛乙的头,柔声道:“这是哪里话!为师有要事欲远行,却非你之故”

    辛乙悲声道:“那一定是因为那位唐姐姐了”

    阿星一笑道:“也非是因她!”

    辛乙一脸疑惑,阿星却不在说话。

    沉默了半晌,阿星方才正色道:“修习之法已尽传与你,经这几年苦修,你之剑法已有根基,却还须精进,我离开之后,不得松懈”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事你要切记,十年之内不准你踏入江湖半步,若违此命,即非我弟子!;十年期满,便由得你自己做主,不过行走江湖之际也须谨记,剑,不到不得已不得轻用”

    辛乙嘟着嘴道:“记下了。只是学剑不用,却还不如不学了”

    阿星沉声道:“有剑而不用与无剑可用却还是不同的。有道无术,则不能存身,遑论行道;有术而无道,则必招奇祸,若心为道,剑即术耳,此剑道之体用。况且学剑也非是不用,只不过用之须得其法而已!”

    辛乙轻声道:“弟子记下了。只是不知恩师几时归来?”

    “归期不定。拿剑来”

    (3)

    过了晌午时分,唐糖已到了桃源镇,找了家最气派的客栈,订下了店房,安顿已罢,忽觉腹中作响,此时已过了饭点,食客甚少,只有几个酒鬼仍在大吹大擂,说者唾沫横飞,听者如痴如醉。唐糖于大堂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几样点心,再来上一壶茶,边观街景边填肚子,却也甚是惬意。

    那街上人来人往,倒也是热闹,唐糖数日来皆在荒山野岭间赶路,至今日方始得见如此人气,不觉心怀大畅;一切都还算好,唯独那满街的牌匾令人不太舒服,原来整条街的店铺尽是些黑底白字的招牌,一派清明风,想必是此地的独特风俗,与别处殊异。正在观望之际,忽闻得楼下一阵嘈杂,伴着几声惊叫,更有哭泣之声,心中一惊,想必又是有不平之事,便放下茶杯下得楼来。

    楼下门口已然围了一圈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店小二跪在地上不住哭泣,嘴里不停的哀求道:“祖宗,你可不能倒在这儿呀!你让我们还如何做生意,你就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便饶了我们这一遭,小人感激不尽····”说罢,一个响头便磕在了地上。

    唐糖心下疑惑,凑近观瞧,却见那人群围着的空地上脸朝下趴着一人,身旁跌落着一把剑,漆黑如墨,一身破衣烂衫,甚为眼熟,再换个角度看看脸,不是阿星又是谁?只见阿星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已然是昏了过去。

    唐糖走近前,轻轻推了推阿星肩膀,又探了探鼻息,摸了摸额头,却是滚烫,唐糖叹了口气,暗道:这定是严寒之下冻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