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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荒郊古宅(2)

    萧萧寒风,吹得人遍体生寒,枯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唐糖握着短剑,凝神注视着其中一间屋子,那屋中灯火通明,一个来回踱步的身影从窗中透出。唐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冒起,浑身汗毛直竖,却仍是仗着一身武艺,鼓足勇气蹑足缓缓向那屋子移动,突觉背后衣衫一紧,连头都没回,便轻声嗔道:“我前去看个究竟,你莫抓住我!”

    阿星颤抖着声音道:“那我怎么办?”反而将手抓的更紧

    唐糖叹了口气,见他如此害怕,无奈地哄骗他道:“阿星公子,你放心,屋中的是人,不是鬼。我看此人住在此处,又来无踪去无影,如此神秘却正似江湖传言中的侠盗-----满天星。人家是侠盗,你既没钱又无甚过恶,人家不会伤害你,你要有自信!”屋中是人是鬼,唐糖也辨不清;至于满天星则更是唐糖胡诌的,欺阿星不识得江湖人物。

    阿星苦着脸道:“纵然他不劫财,可若劫色怎么办,毕竟我还有点姿色的···”

    唐糖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骂道:“你想的美,除非他眼瞎了!就算他是个盲人,闻到你身上的味儿他也便下不去嘴!”

    阿星叹了口气道:“唐公子呀,你是不了解男人哪,若一个男人孤单的久了,做梦都会都会梦到女鬼耍流氓,他哪里还会挑食?····”

    唐糖听他越说越粗俗,便不再理他,随即用剑柄轻轻打开他的手,缓缓向那屋子走去。阿星紧跟在唐糖身后,寸步不离,亦步亦趋也向那屋子走去。

    唐糖潜于窗下,用手指沾些唾沫,轻轻将那窗纸捅了个小窟窿向屋中瞧去。那屋中布置颇为典雅,透出一股书卷气,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正负手背对着窗面壁而立,从后面看上去,那人上身着黑色长衫,甚为合体,那长衫两侧剪裁的便宛如燕儿的尾巴一般,锐利而笔挺,透着干练优雅;那衣衫长度恰好盖住臀,后摆借着臀势翘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显示着那是一个好臀,整个人看起来便如一只飞翔的肥燕子一般;那衣服下露着两截光滑肥胖的小短腿儿,脚上趿拉着一双鞋,脚后跟上隐隐一层黑乎乎的污垢,唐糖却是从未见过如此服饰,颇为新奇。那人身前的墙壁上悬着一块一人来高,三尺来宽的大红布,那人站在红布前,时而不住的感叹,时而低头沉思,又时而抬头发出几声轻笑。唐糖正看得的莫名其妙,那人突地转过身来,吓得唐糖险些叫出来。那人已上了年纪,一张胖嘟嘟的圆脸一片惨白,不,更确切的说是奶白色,宛似能滴出奶来一般,光净无须,两条正八字的眉毛无精打采的挂在两只小眼睛上方,头发已然半秃,勉强聚在一起梳了一个小髻;黑色长衫敞开着,贴身一件白的发亮的短衫在黑色长衫的衬托下更显耀眼,下身是一件及膝长短的花花绿绿的大裤衩,脚趾自鞋中潇洒的透出,更显率性不凡,这人浑身上下透着古怪,只看的唐糖张大了嘴巴,半天回不过神。

    那人微微笑道:“值此清夜,又逢佳客,甚是难得!二位小友何必在外偷窥,何不进来一叙?”说罢迅速自兜中掏出一顶碧绿的精致小帽戴在头上,遮住了半秃的头发。

    唐糖心内一惊,原来已被人家发现,看他言语却又无甚恶意,犹豫了一下,便拉着阿星硬着头皮步入屋中,一拱手道:“晚辈唐糖拜见前辈,因我主仆二人路过此地,欲借宿一宿,却不知打扰了前辈清修,万望前辈勿怪。”

    阿星听得一脸疑惑,看了看唐糖,唐糖向他使了个颜色。

    那人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小公子不必客套,更无须害怕,我乃一介文士。请坐!”说罢即自顾自坐在了中间一张太师椅上,一脸笑容,翘起二郎腿,任那鞋子挂在脚上荡来荡去。那人见唐糖不住的打量他的双足,顺其目光一看,却见那黑黑的脚后跟漏了出来,不禁脸上一红,便咳嗽了一声,引得唐糖一惊,趁机放下了二郎腿,挺直了腰板儿正襟危坐起来,又悄悄将双脚向后藏起。

    那人上下打量着唐糖,不禁暗赞,果真生的一表人才,心下颇喜;再看了一眼阿星,心内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遂道:“看唐公子仪表非凡,举手投足间带着贵气,想必出身名门。老夫王文霸,居此已有千年,平时难见一人,今日得见公子,真是缘分呐···”

    唐糖与阿星听到此言险些从椅子上掉了下来,此人在此千年,必然是鬼了,也或许是仙,但绝对不会是人。

    阿星哆嗦着,悄声道:“你不是说他叫什么满天星么?”

    唐糖不想理他,随口应付道:“他骗我们的···你不要再说话!”随即转向王文霸道了声幸会,客套了几句,心中则不住的打着盘算。

    王文霸仿似看出二人疑虑,笑道:“想必二位也已看出,老夫非是世间人。老夫生前性喜道德文章,深受圣人之教,死后也著书不辍,颇有些文名,虽为鬼物,却不从害人,二位不必惧怕!”

    唐糖倒还好,阿星却吓得惊叫一声,险些昏了过去,原来那阿星平生最怕的却是鬼。

    王文霸一脸鄙夷,看了看阿星,道:“你阿星之名,我早有耳闻,此处无论人鬼尽皆对你不满,真所谓天怒人怨,今后你若仍不知悔改···”随即冷哼了两声,不再说话。

    阿星惊道:“老先生怎的如此污蔑人家清白?”

    王文霸怒道:“清白?哼···你也配谈清白?莫当我不知你之所作所为,除了平素坑蒙拐骗,尤其可恶的是这镇上的寡妇门哪一个没被你踢过?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

    唐糖凝视着阿星,冷冷道:“原来你还有这种作为,我却小看你阿星公子了”

    阿星脸一红,尴尬一笑,嗫嚅着道:“我是看她们生活艰苦,替她们挑水来着···不是你所想那样”

    唐糖哼了一声,将脸扭向一边不再理他。阿星想了想,心下疑惑,便问道:“此事我却做的相当隐蔽,老先生又如何知道我半夜去踢寡妇门———不,是去替寡妇挑水?···”

    王文霸脸上一红,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便好好反思己过,莫再犯也就是了!来,唐公子喝茶···呃··他妈的好烫····”王文霸不再理会阿星,赶紧转了话题,举杯饮茶,一口茶未曾咽下便又吐回杯中,咬着牙不住的抽着凉气,显是被烫到了。

    唐糖想笑却又不敢笑,也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阿星则低头不语,脸上尽是疑惑。

    唐糖道:“阿星一向乖张,所行虽为人不齿,却也曾于山贼手中救过弱女,也算是将功折罪了。今日我已收得他为仆,不日将带他远行,此地也可恢复安宁!”

    王文霸笑道:“公子真是菩萨心肠。此人竟还做过救助弱女之事,真乃千古之奇!我却不知呀”

    阿星不满道:“老先生只知我做恶事,却怎的从不知我的好处?”

    王文霸一脸鄙夷,道:“老夫平生所关注者尽在世道人心、道德文章,老夫平生最喜讥刺当道者之昏聩、百姓之愚昧,至于你那些许小事嘛,老夫却是懒得在意了···”

    阿星更怒,也顾不得害怕,大呼道:“这不公平!为何只关注坏的,人家做的好事却连提都不提!”

    王文霸不去理他,转向唐糖问道:“唐公子以为如何?”

    唐糖一笑道:“晚辈却也是不解,想必前辈必有深意!”

    王文霸一脸的高深莫测,没有回答,又笑问道:“公子能为诗文乎?”

    唐糖一惊,赶紧道:“晚辈才疏学浅,总共才读过几本书?做诗做文之事,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王文霸抚掌大笑道:“公子太谦了!著书做文却与读书多少无干,唯在其中一诀窍耳,以公子之天资,若教之得法,日著万言又有何难哉?”

    唐糖谦让道:“还请老前辈指教!”

    王文霸一脸得意,轻抚了抚头上碧绿的小帽,正色道:“公子实是太谦,倒显得见外,老夫要不高兴了!说到指教,实不敢当,公子一身书卷之气,更兼出身名门,必然是饱读诗书的。公子不妨将为文作诗之心得试说一二,老夫与公子参详参详”

    唐糖略微沉吟了一会,道:“那晚辈就献丑了,请老前辈指正。”

    王文霸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孺子果真可教。但讲无妨!”

    唐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为文之法嘛,首在以文载道,期间又有以情致胜者,情致者,委婉缠绵,动人心扉;又有以气势胜者,气势者,雄健奔放,宛如大河决堤,一泻千里,真可谓各有所长。做诗之法嘛,尽在抒发天性,故首在情真,而各人天资不同,其间亦有雄健与缠绵之异,若是情真,此却是末节了!”

    王文霸瞪大了眼睛,道:“哦?公子能试举一二否?”

    唐糖一笑,道:“晚辈信口胡说,前辈勿笑。先秦各家,晚辈尤喜者,在于孟子、庄生、三闾大夫,孟老夫子之文气势雄劲,雄辩滔滔,盖其胸中有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yín、贫贱不能移之道,心有所感,方著之于文,故能成其势;庄生之文,读之令人心游物外,物我两忘,恍然有出世之意;三闾大夫之诗,高洁雅致,殊不类世间所有;至于秦汉之际,唯太史公耳,其为文如苍松翠柏,刚健质朴,此所谓秦汉之风骨。至于魏晋六朝者,只魏武帝、曹子建数人而已,魏武之诗,深沉宏大,非以天下万民为心者不能为此也;子建之诗,奇崛峭拔,似可为魏晋六朝之冠,又有阮嗣宗、鲍明远、谢玄晖等寥寥数人,其余绮靡之诗令人不忍卒读!倒是北朝之诗,却有些刚健之意,颇得子建之遗风,或因其出自大漠草原之故。待至盛唐,诗风一变,尽集南朝之绮丽而无衰靡之意,又得北朝之刚健而气象过之,至此诗风乃至极盛···”

    唐糖随即住口不言,垂首饮茶。这一番话只听得王文霸呆呆发愣,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阿星则是一脸痴迷的望着唐糖的俏脸,咬着手指,一脸艳羡,口中不住喃喃赞道:“原来你还有如此才学!”唐糖被他看的心里宛如鹿撞,脸上一片红晕,心里也不禁有些得意,赶紧低下头饮茶,不去看他的痴相。

    过了许久,王文霸方才叹了口气,道:“我当唐公子有何高论,未想到也是落了俗套,尽是迂腐古板之见!唉,可惜了···”

    唐糖一愣,道:“此话怎讲?还请老前辈指教。”

    王文霸正色道:“公子所言乃古人之法,今则非矣!老夫方才所言为文之诀窍,意即在此耳!方才公子所言之数人,皆入不得老夫之法眼,何故?我观孟老夫子其人,空谈阔论,而无半点官职加身,无非一腐儒而已,哪似老夫位高爵尊,富甲一方?那庄生,空有梦蝶之能,而身无分文,方有肆鱼之叹,实乃一穷酸耳!至于那屈原,更是愚浊不堪,披发行吟于末路,自沉汨罗于穷途,若老夫沉江,岂能不辨江水之凉否,贸然投之,岂不愚蠢?太史公者,一阉人耳,老夫虽已年过五旬,而老夫之物尚且雄姿英发,岂不胜司马迁远矣?魏武阿瞒,一败于濮阳,再走于宛城,折戟于赤壁,丧师八十三万,闻周郎小儿而胆颤,语诸葛村夫而心惊,只落得仓皇北归,更有渭水遇马超而割须弃袍,汉中逢老卒而失妙才,遂使天下三分,观其为诗言志,不过空言欺人耳!至于曹子建者,空有八斗之高才,而胸中实无一策,致有煮豆之厄!其为诗,尽皆胡言乱语,无有半点新意,哪似老夫标新立异、惊世骇俗?其余诸子,更碌碌之辈,不足道矣!···”言毕,不由得猛喝了一大口茶,仰天长叹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唐糖心中怒火升腾,不住地暗骂:“这个老不修!”压了压火气,怒道:“不知前辈为文之诀窍为何?晚辈斗胆请教!”

    王文霸哈哈大笑道:“为文之道嘛,必然发前人所未发,言世人所不敢言!譬如苍蝇之为物,世人皆爱芬芳,而我独喜污秽,世人欲东而我独往西,世人往南而我独向北,如此方可不与流俗同,方能标新立异,也才能眩愚民之耳目,惊当道者之心,以此取权位富贵!此当今为文之不易之法也,一旦打通此中关窍,权位富贵唾手可得,更可彪炳史册,永垂不朽矣!”

    听得王文霸言毕,唐糖一股邪火便冲上了脑门,大怒道:“晚辈愿欣赏老先生之大作!”转头又见阿星仍在痴痴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下一阵惶急,赶紧压了压火气,脸上又强挤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