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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徐金戈无意追究肖建彪于民国二十六年犯下的血案,他不是警察,对这类刑事案件没有兴趣,况且当时杀的都是日本人。徐金戈是个典型的民族主义者,想想在战争中日本人杀了多少中国人,那么这些日本侨民的生命也该是无足轻重的。别说是肖建彪,当时全国只要有日侨居住的地区,几乎都发生过这类虐杀日侨的事件,其中以“通州事件”最为著名。徐金戈认为,在当时那种情景下,中日两国已经处于战争状态,民众的激愤情绪已达到顶点,做出一些过激行为也是可以谅解的,在民众自发的暴力行为中,难免会出现市井无赖趁火打劫的现象。对于肖建彪这类人,徐金戈决定放一马,因为自己没有工夫关注这类小案子,该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站长乔家才对徐金戈处理犬养平斋一事感到很满意,用这种借刀杀人之计解除了心腹大患,连美国盟友都被蒙在鼓里。一个中央情报局的官员告诉乔家才,他们也在打犬养平斋的主意,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犬养平斋进入美国陆战三团的防区,他们就会找到合适的借口将犬养平斋滞留在天津。中央情报局的人总是有些一厢情愿,他们过分相信自己的审讯手段,相信会从犬养平斋嘴里得到他们感兴趣的情报。当他们听说犬养平斋被一个市井无赖干掉以后,便认为这是一个偶然发生的悲剧,似乎没有人怀疑这是保密局策划的一次行动。

    为了表彰徐金戈的功绩,乔家才撤销了徐金戈因殴打盟军而受的处分,恢复了他的中校军衔。乔家才还向徐金戈许诺,他将为徐金戈申请一枚二等“宝鼎”勋章。

    乔家才是个大玩家,对古玩字画颇有鉴赏力,他仔细翻检着徐金戈上交的字画财物,还特地用放大镜鉴赏那幅《兰竹图》,然后对徐金戈说:“马湘兰的手迹只能算中等级别的文物,不过在民国二十六年能值三千大洋,价格也算不低了,若是现在拿到琉璃厂,恐怕五千也不止。肖建彪真是个土包子,一听说此画价值几千元就认定是个大买卖,甚至不惜干出灭门血案,流氓毕竟是流氓啊,眼皮子浅,没见过值钱的东西。”

    徐金戈请示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乔家才反问:“你看呢?”

    “当然是上交了。”

    “老弟,你就不想留下一些?这值不少钱呢。”

    “我连想也没想过,这是国家的文物,若是据为己有,那不成贪污了吗?”

    乔家才赞赏道:“说得好啊,我喜欢不爱钱的人,如今这种人越来越少了,好好干吧年轻人,只要我当你一天的上司,就保证你的前途。”

    “谢谢长官!”

    乔家才站了起来:“这样吧,这幅画儿我还要鉴赏一下,先由你保管,其余的东西造册上交。”

    “是!长官。”

    徐金戈将被授勋的消息马上就在机关内部传开了,他的助手赵建民上尉向他表示祝贺,徐金戈虽为军人,但从未在意授勋一类的荣誉,他甚至不知道“宝鼎勋章”是什么级别的勋章。赵建民对他这种淡漠功名的态度感到惊讶:“长官,您好像什么也不关心,连荣誉也不放在眼里。要知道,世界上没有哪个军人不看重勋章的,这代表你为国家建立的功勋。”

    徐金戈心不在焉地问:“哦,那你有这种玩意儿吗?拿出来看看,我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呢。”

    “我又没立过什么功,当然没有勋章,不过,我见过。宝鼎勋章中心为宝鼎,四周为光芒,鼎为中国古代传国之宝,象征荣获此章者,卫国有功,国家珍视如鼎,荣誉之光四射。此章于民国十八年五月十五日颁行,分一至九等,一、二、三等大绶,四、五等领绶,六、七等襟绶附勋表,八、九等襟绶。颁授捍御外侮或震慑内乱,著有战功之军人,及对战事建有功勋之非军人或外籍人士。”赵建民耐心地解说着。

    徐金戈猛然想起,那次他带着助手叶兆明潜入北平刺杀汉奸沈万山,叶兆明在韩家潭那次交火中壮烈殉国。徐金戈刺杀成功回到重庆后,戴老板很兴奋,说要向蒋委员长申请一枚二等“云麾”勋章授给徐金戈。当时徐金戈正为叶兆明的死伤心不已,他坚决要求把这枚勋章追授给牺牲的叶兆明,戴老板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应允了。

    徐金戈问:“那年我们干掉沈万山,戴老板要授‘云麾’勋章,我让给叶兆明了,那‘云麾’勋章是个什么级别呢?”

    “也属于高级别勋章,‘云麾’勋章中心为杏黄旗矗立云霄图,四周为光芒,象征荣获此章者,指挥作战,参赞戎机,功高云表,荣誉之光四射。此章于民国二十四年六月十五日颁行,分一至九等。按国民**《陆海空军勋赏条例》第六条第六款、第七款之规定:临阵勇敢率先夺取军械及捕获叛党与匪首者……冒险达到命令中之任务者,均符合授‘云麾’勋章之标准。长官,你们冒险潜入北平,干掉了大汉奸沈万山,理应得到‘云麾’勋章。”

    徐金戈仔细盯了赵建民一眼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连勋赏条例都能背出来,看来你这个人脑子很好使。”

    赵建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全凭长官栽培!”

    徐金戈脸色一变,训斥道:“你以为我在夸奖你?实话说,你这叫不务正业,我们有多少工作要做?你怎么总对这些虚名感兴趣?难道就不能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全凭长官栽培,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个栽培法?是想升官发财吗?告诉你,如果你这么想就请调出保密局,这里不是升官发财的地方。”

    赵建民的脸红了,他脚跟一碰立正站好:“是!长官教训得对,我将谨记长官的教诲。”

    对花猫儿之死最感到欢欣鼓舞的当数文三儿了。那天文三儿被花猫儿旅行袋中的驳壳枪吓坏了,花猫儿走进候车室后,他老老实实地蹲在车站广场上,他对自己说,今儿个算是他妈的褶子啦,花猫儿这丫挺的不知走了什么红运,居然揣上了盒子炮,文爷我为保密局出力跑腿儿没少忙乎,徐爷都没给我弄把盒子炮挎挎,怎么花猫儿这小子倒成了精?得,如今这年头儿,有枪的就是爷,今天无论如何得把花猫儿这位爷打发了,不然这小子真敢拎着盒子炮找到车行去,那麻烦就大了。

    枪声响的时候,文三儿居然没听见,他在车站广场上碰见东四“泰来”车行的尤二柱和小六子,这两位也在广场上等活儿呢。

    尤二柱一见了文三儿就咋咋呼呼地喊:“文三儿,你怎么还有精气神儿在这儿溜达?赶紧回家,把箱子里的金条、袁大头起出来,拿到银行换金圆券去,没听见**放话啦?‘限期收兑黄金、白银、法币,老百姓有私存黄金者,格杀勿论。’你小子那些金条、袁大头要是再捂在箱子里长毛儿,蒋委员长非毙了你。”

    文三儿乐呵呵地回答:“这可不行,文爷还得留着金条、袁大头娶媳妇呢。”

    小六子笑道:“这孙子,说他咳嗽他还喘上啦,文三儿这辈子指不定见没见过金条呢,你瞧他那揍性,长得就跟法币似的。”

    文三儿有些纳闷:“我说哥俩儿,犯什么毛病呢?大早晨的发什么夜症?**又怎么啦?什么金条、袁大头的?”

    尤二柱的眼睛睁得老大:“我操!你还没听说哪?满街都是**的布告,说是新发了金圆券,法币以后不准用了,金圆券一元折合旧法币三百万元。**还限期收兑黄金、白银、外币。老百姓有私存黄金者,格杀勿论。”

    文三儿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把旧钱换成新钱吗?这可不关文爷我的事,文爷我是新钱旧钱都没有,就别提什么黄的白的了,它认得我我还不认得它呢。”

    小六子表示同意文三儿的观点:“这倒也是,咱一臭拉车的管他什么新钱旧钱?反正钱在咱们手里都过不了夜,当天挣的钱当天买成棒子面儿,吃饱了拉倒,法币不让使了也好,咱使金圆券。得嘞,你们哥儿俩聊着,我去揽点儿活儿。”小六子说完便向候车大厅走去。

    尤二柱撇撇嘴:“我琢磨着,**八成是冲着有钱人来的,蒋委员长心里有气呀,老子抗战八年,耽误了多少发财的机会?得,等把日本人打跑了,蒋委员长一摸腰包——瘪的,再一瞅这帮有钱人,趁老爷子抗日那会儿全他妈发了,蒋委员长能不生气吗?如今总算是腾出手儿来了,该收拾收拾这帮孙子啦,不为别的,就因为您不长眼,蒋委员长的腰包还是瘪的,您那腰包怎么就敢鼓着?您不是有金条银洋吗?您不是藏着外国钱吗?对不起了您哪,我拿纸票子跟您换,想不换都不行,谁再敢把黄的白的藏在箱子底儿,查出来就毙,您说您是要钱还是要命?打个比方,您有根‘大黄鱼’[2]

    ,蒋委员长拿张一块钱的纸票子往那儿一拍,换不换?不换就毙了你个丫头养的!您敢怎么着?换吧,等您换完了,蒋委员长兴许就翻了脸,说这一块钱只能买一个窝头,反正纸票子是蒋委员长印的,老爷子说值多少就值多少,您还别龇毛。”

    文三儿对有钱人一向怀有恶感,一听说有钱人要倒霉,顿时感到幸灾乐祸,他笑道:“一根‘大黄鱼’换个窝头也不错,反正都是黄的。”

    正说着,广场上的人群一下子炸了营,只见车站广场突然被警察和宪兵封锁了,人们惊慌地相互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离开广场的人又被警察和宪兵拦了回来,惊慌的情绪在人群中漫延……

    小六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小声对文三儿、尤二柱说:“有个老头儿刚从候车室里出来,吓出一脑门子汗,说是候车室里刚刚动了枪,还打死俩人儿,枪子儿嗖嗖地乱飞,有几个老娘们儿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小六子身旁有位提着旅行箱的乘客“嘘”了一声,小声道:“别吱声,死人抬出来了。”

    文三儿伸长脖子从人群中望去,只见警察们抬着两副担架出了候车室,担架上的尸体被白布蒙着,一滴滴的鲜血从担架上流淌下来,滴落在水泥地上……文三儿突然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因为他看到一个宪兵拎着花猫儿的牛皮旅行袋走出候车室……

    [1]

    “喷子”为枪的俗称。

    [2]

    金条的俗称,按重量区分有“大黄鱼”和“小黄鱼”之称。“大黄鱼”为十六小两一根的金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