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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十四章

    1863年夏天到来时,每个南方人的心中都升起了希望。尽管有贫困和艰难,尽管有粮食投机商和相似的败类,尽管死亡,疾病和痛苦给几乎每个家庭都留下了阴影,南方人又在说“再打一次胜仗,战争就结束了。”和头年夏天相比,他们说得更加乐观和自信。事实证明,北方佬的确不是什么善类,但是他们终于快要崩溃了。

    对于亚特兰大以及整个南方来说,1862年的圣诞节是个快乐的节日。南部邦联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打了一场粉碎性的大胜仗,北方佬的死伤人员数以千计。在那个节假期间,人们普遍欢欣鼓舞,欢庆和感谢战局出现了转折。那些穿灰胡桃色制服的军人现在已经成了久经沙场的斗士,他们的将军已经证明了他们的昂扬斗志。人人都知道,当春季战役再次打响时,北方佬就会被永远和彻底地击溃了。

    春天到了,战斗又开始了。五月到来时,南部邦联在钱瑟勒维尔[ 1863年5月2-4日,罗伯特·李率领的南军在此击败了约瑟夫·胡克指挥的北军。]又打了一场大胜仗。整个南方都为之欢欣鼓舞。

    在离家较近的地方,一支突入佐治亚的联邦政府骑兵被击溃了,这成了南部邦联的一次胜利。人们仍在笑嘻嘻地拍着彼此的肩背并且说:“对啊,先生!只要老内森·贝德福德·福里斯特追上去,他们最好赶紧滚开!”原来在四月末,斯特雷特上校率领一支一千八百人的北方佬骑兵突袭了佐治亚,企图占领罗马,一个在亚特兰大北面、距离只有六十多英里的城镇。他们野心勃勃的计划是切断亚特兰大和田纳西之间的至关重要的铁路线,然后在转头向南,攻入亚特兰大,摧毁集中在这个南部邦联重镇的工厂和军需物资。

    这是非常大胆的一招。要是没有福里斯特将军,南方就会付出昂贵的代价。他只带了相当于敌人三分之一的兵力——不过都是了不起的军人和骑手!——他开始在后面追赶他们。在他们还没有到达罗马之前赶上了他们并交上了火。他不分昼夜地扰乱他们,最终全部俘获了这支北方佬骑兵!

    这个消息和钱瑟勒维尔大捷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亚特兰大。全城的人都欣喜若狂,欢声震天。钱瑟勒维尔的胜利可能更具重大意义,但是斯特雷特突击队的被俘却无疑使得北方佬显得非常狼狈。

    “不,先生,他们最好别跟老福里斯特瞎胡闹,”亚特兰大人一边开心地说,一边一次次地讲述这次胜仗的故事。

    现在,南部邦联的运势发展到了强大和极盛的高潮阶段,它欣喜地扫过了卷入其中的人们。没错,五月中以来,格兰特[ 美国第十八任总统(1869-1877年)和内战时期的北军将领。]率领的北方佬军队一直在围攻维克斯堡[ 1862到1863年间被围困,1863年7月4日被尤利西斯s·格兰特的北军占领。]。没错,当“石墙”杰克逊在钱瑟勒维尔受了致命的重伤时,南方遭受了令人痛心的损失。没错,当trr科布将军在弗雷德里克斯堡[ 美国内战中最血腥的战役之一。1862年12月,安布罗斯·伯恩赛德率领的北军被数量上占劣势的罗伯特·e·李率领的南军战败。]牺牲时,佐治亚失去了一位最英勇和最杰出的儿子。但是,北方佬已经承受不起更多像弗雷德里克斯堡和钱瑟勒维尔那样的惨败了。他们会被迫投降,那时这场残酷的战争就结束了。

    七月初,先是谣传,后来快报上证实:李将军在向宾夕法尼亚挺进。李将军已经进入了敌人的地盘!李将军在强攻了!这是这场战争的最后一战了!

    激动、高兴和报仇的渴望让亚特兰大人变得疯狂起来。现在北方佬就要知道战争打到自己的家里意味着什么了。现在他们就该知道肥沃的耕地被荒废、牲畜被偷走、房屋被烧毁、老人和孩子被拖进监狱、妇女儿童被赶到大街上忍饥挨饿意味着什么了。

    大家都知道北方佬在密苏里、肯塔基、田纳西和弗吉尼亚所干的勾当。北方佬给占领区所造成的恐怖,连小孩子都能又恨又怕地说出来。现在亚特兰大已到处是从田纳西东部逃来的难民。亚特兰大人听到了他们直接讲述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在那个地区,南部邦联的同情者属于少数。战争带给他们的灾难也最沉重,就像在所有边境各州的情况那样,邻居彼此揭发,兄弟互相残杀。这些难民都大声呼吁,要看到宾夕法尼亚变成一片火海,连那些最和蔼的老太太都带着坚定无畏而又充满喜悦的表情。

    但是,有一些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说,李将军下令,宾夕法尼亚州的私人财产不能触动,掠夺一律处死,军队征用的任何物品都必须付钱——这样,李将军必须付出自己所赢得的全部尊敬才能挽救他的声望。不让士兵们在那个繁华州的丰富仓库里为所欲为一下?李将军究竟在想什么呀?我们的小伙子已经是饥肠辘辘了,他们迫切需要鞋子、衣服和马匹啊!

    达西·米德给米德医生的一封仓促写就的短信,这是七月初以来亚特兰大收到的惟一的第一手信息,在人们的手中传阅并引起了愈来愈大的公愤。

    “爸,你能设法给我弄一双靴子吗?我现在已经赤脚两个星期了,而且看不到任何得到另一双靴子的希望。要不是我的脚太大,我可以像其他小伙子那样,从死去的北方佬的脚上脱一双下来。可是我还从来没有发现一个和我的脚差不多大的北方佬呢。如果你能替我弄到的话,千万不要寄过来。有人会在途中偷走的,而我不想责怪他们。把菲尔送上火车,让他坐火车送来吧。我们将要到什么地方的话,我会很快写信告知你。眼前我还不知道去哪里,只知道我们正在朝北方挺进。我们现在在马里兰,大家都说我们会继续推进到宾夕法尼亚。……

    “爸,我觉得我们应该让北方佬倡议下他们自己的苦药,可是将军说不行。就我个人来说,我可不愿意为了图个一时高兴去烧北方佬的房子而被枪毙。爸,今天我们穿过了你可能见过的最壮观的玉米地。我们家那边可没有这样的玉米。好吧,我得承认我们在那片地里私下掠夺了一些玉米,因为我们全太饿了,而这种事将军并不知道,所以也无损于他。不过,那些青玉米可没有给我们带来一丁点儿好处。不知道怎么地,小伙子们都患了痢疾。吃了那些玉米之后,情况更糟了。拖着一条伤腿走路也比带着痢疾走路容易得多呢。爸,请一定想办法替我弄双靴子来。我现在是上尉了。即使没有新军装或肩章,一个上尉也应该有靴子吧。”

    但是,军队已经到了宾夕法尼亚——这才是最重要的。再打一次胜仗,战争就结束了。那时达西·米德就可以拥有各种想要的靴子了,而小伙子们就会开拔回家。大家又会幸福地在一起了。想像着儿子终于回到家里、从此不再离去,米德太太的眼睛湿润了。

    七月三日,从北方来的电讯突然沉默了。一直到四日的中午,才有零零碎碎的、混乱不堪的报道开始一点点地流入设在亚特兰大的总部。原来,在宾夕法尼亚,在一个名叫葛底斯堡[1863年7月1日-3日,北军在此取得重要胜利,抑制了罗伯特·e·李对北方的入侵。]的小镇附近,发生了艰难的战斗。李集结了全部的部队打了一场大规模的战斗。消息并不怎么确切,而且来得很慢,因为战争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打的。有关的报道都得首先经过马里兰,然后再转送到里士满,最后才到了亚特兰大。

    人们变得越来越焦虑,全城慢慢地开始感到恐惧害怕起来。没有什么比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更糟糕的了。有儿子在前线的家庭都热诚地祈祷着,但愿自己的孩子不在宾夕法尼亚。可是那些知道自己的亲戚和达西·米德在同一个团里的人只好咬紧了牙关并且声称,参加这次永远和彻底地打垮北方佬的大战是他们的光荣。

    在噼里姑妈的家里,三位女人怀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心里彼此面面相觑。阿什利就在达西的那个团里。

    七月五日这天,传来了坏消息,不是从北边、而是从西边传来的。维克斯堡已经陷落了,是在长期而又残酷的围攻之后陷落的。实际上,整个密西西比河流域,从圣路易斯到新奥尔良,都已落在了北方佬的手中。南部邦联已被切成了两块。在任何其它时间,这一灾难的消息都会给亚特兰大人带来害怕和悲伤。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心思考虑维克斯堡了。他们正在考虑的是在宾夕法尼亚强攻的李将军。只要李将军在东边打了胜仗,失去维克斯堡就不是什么大的灾难。那里还有费城、纽约和华盛顿呢。占领了它们,就会瘫痪整个北方,可以抵消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失败还绰绰有余。

    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挨了过去。灾难的阴影笼罩着全城,使炎热的太阳都显得昏暗了。人们抬头仰望天空时,吓了一跳,好像不相信天空是晴朗的和湛蓝的,而应该是一片昏暗、堆满了乌云的样子。无论什么地方,在前廊上、在人行道上、甚至在大街中间,妇女们围成一团,或挤作一堆,相互告诉对方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同时想方设法地彼此安慰,极力装出一付勇敢的模样。但是,关于李将军牺牲了、仗打败了、以及大量伤亡的名单正源源而来的可怕谣言,像飞快掠过的蝙蝠一样,在寂静的大街上忽隐忽现,时有时无。尽管他们尽量地不去信它,整个社区的人们都已经惊惶万状,纷纷涌到了市中心、报馆和总部去讨要消息,任何消息,哪怕是坏消息。

    成群结队的人聚集在车站附近,希望能从进站的火车、电报局门口、忙乱不堪的总部门前、或者上了锁的报馆门前得到一些消息。他们是一些安静得出奇的人群,在静静地变得越来越大的人群。没有人说话。偶尔会听到一个老头又尖又高的、恳求消息的声音。这声音不仅没有激起大伙谈论的热情,反而使人群变得更加沉默。人们只听到那句经常重复的话:“除了说一直在战斗之外,从北边来的电报没有其它消息。”步行或坐马车在外围活动的妇女也愈来愈多了。大家挤在一起摩肩擦背而产生的热气,以及躁动不安的脚步扬起的灰尘,使空气变得闷热窒息起来。那些女人并不说话,但是她们苍白的、板着的面孔却无声而又雄辩地哀求着,这比嚎啕大哭还要响亮得多。

    城里几乎每家每户都送人上了前线,无论他是一个儿子、兄弟、父亲、情人、或者丈夫。他们都等待着听到宣布他们家已经有人牺牲的消息。他们预料到了牺牲。但他们没有预料到失败。他们从心里打消了那种想法。甚至就在现在,在太阳炙烤着的宾夕法尼亚群山的草地上,他们的人可能正在死去。甚至就在现在,南方的士兵可能正在纷纷倒下,像冰雹下的庄稼一样,但是他们为之战斗的事业永远不会倒下。他们可能在成千上万地死亡,但是像龙齿草的果实似的,成千上万的新人,穿着灰色的和灰胡桃色的军装,嘴上喊着造反的口号,又会从地里冒出来接替他们。至于这些人将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只知道,就像确信天上有个公正而又不容违背的上帝那样,李将军是奇迹般的英雄,而弗吉尼亚军队是不可战胜的。

    斯嘉丽、梅拉妮和噼里啪啦小姐坐在马车里,停在《每日考察家报》报社的门前。马车的顶篷折到了后面,她们打着太阳伞。斯嘉丽的手在发抖,头上的太阳伞也跟着摇晃。噼里激动得不行,她那圆脸上的鼻子像只家兔的鼻子似的不停地轻微地颤动。但是,梅拉妮坐在那里,好像石刻得似的,随着时间慢慢地过去,她的黑眼睛瞪得愈来愈大。在两个小时之内,她只说了一句话,是她从手提包里找出她的嗅盐瓶递给姑妈时说的,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毫不客气的口气对姑妈说话。

    “拿着这个,姑妈。要是觉得快晕倒了,你就闻一闻。我警告你,如果你真的晕倒了,那你就晕倒吧。我就让彼得大叔送你回家,因为在我听到有关——听到消息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而且我也不会让斯嘉丽离开我。”

    斯嘉丽本来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不想让自己呆在不能获得有关阿什利的第一个消息的地方。不,即使噼里小姐死了,她也不会离开这里的。阿什利正在某个地方打仗,或者正在死去,而报馆是她能获得真实消息的唯一地方。

    她环顾了一下人群,认出了那些朋友和邻居。米德太太歪戴着帽子,她的胳膊挎着那个十五岁的菲尔;麦克卢尔姐妹正在设法用颤抖的上嘴唇来掩盖她们的龅牙;埃尔辛太太,像个斯巴达母亲似的站得笔直,只不过那几绺从发髻上垂下来的散乱灰白头发泄露了她混乱的内心情绪;范妮·埃尔辛的脸色苍白得像个幽灵。(范妮当然不会为她的兄弟休如此担忧的。难道她有个人们还不知道的真正情人在前线吗?)梅里韦瑟太太坐在她的马车里,轻轻地拍着梅贝尔的手。梅贝尔看起来怀孕很久了。尽管她用披肩小心地把自己遮挡了起来,她这样公开露面还是很丢人的。她为什么这样忧心忡忡的呀?没人听说过路易斯安那的军队在宾夕法尼亚打仗啊。很可能她那位多毛的小个子义勇兵此刻正安全地呆在里士满吧。

    人群的外围出现了一阵骚动,那些站着的人都让开路来,因为雷特·巴特勒正骑着马小心地朝噼里姑妈的马车靠过来。斯嘉丽心想:他还真有勇气,竟敢在这个时候来。因为这些人,由于他没穿军装,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撕成碎片。他越走越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是头一个动手去撕他的。当阿什利和所有其他小伙子光着脚、流着汗、饿着肚子、带着患病的肠胃同北方佬殊死战斗时,他怎么敢骑着那匹骏马、穿着铮亮的靴子和精致的白色亚麻布西装、那么得时髦和健康、抽着昂贵的雪茄呢?

    当他慢慢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过来时,不少人向他投去充满敌意的目光。老头们吹着胡子咆哮起来,无所畏惧的梅里韦瑟太太在马车里微微欠身,清晰地说道:“投机商!”她的腔调使这个单词成了文字中最肮脏和最恶毒的一个。他没有理睬任何人,但是朝梅拉妮和噼里姑妈举了一下帽子,接着骑马来到斯嘉丽的身边,俯下身来低声说:“你难道不觉得这是让米德医生给我们发表演讲的时候吗?他那篇熟悉的关于胜利就像栖息在我们旗帜上的一只尖叫的老鹰的演讲。”

    她的神经本来就因为焦虑而绷得紧紧的,听到这话,她突然像只愤怒的猫飞快地转过头来,愤怒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可是他用一个手势止住了它们。

    “我来告诉你们几位女士,”他大声地说,“我刚才去过总部,第一批伤亡名单已经来了。”

    他附近能够听清楚他说话的那些人,一听到这些话,立刻嗡嗡地议论起来。人群开始骚动,准备转身沿着怀特霍尔街朝总部跑去。

    “不要去,”他在马鞍上站直了身体,举起一只手,大声地喊道:“名单已经送到两家报社去了,现在正在印刷。呆在原地吧!”

    “噢,巴特勒船长,”梅拉妮一边哭喊道,一边转过头去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跑来告诉我们真是太好了!它们什么时候贴出来呢?”

    “它们随时都会出来的,太太。那些报告现在已经交给报馆半个小时了。管这件事的少校在印好之前不想泄露消息,担心人群会因为急于获得消息而把报社冲垮了。啊!你看!”

    报社的边窗打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摞狭长的印刷品,上面是刚刚印刷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姓名。人群拥上前去抢这些纸条,把那些长条纸一下子撕成了两半。抢到纸条的人拼命地想挤出来再看,后面的人继续往前挤,大家都叫喊着:“让我过去!”

    “拉住缰绳,”雷特很不客气地说。他一边跳下马,一边把缰绳朝彼得大叔扔了过去。她们看到他那健硕的肩膀高耸在众人之上,他拼命地又推又搡挤了过去。一会儿的功夫,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好几张名单。他扔给了梅拉妮一张,把其余的分发给了坐在最靠近的马车里的女士们,麦克卢尔姐妹、米德太太、梅里韦瑟太太、埃尔辛太太等等。

    “快点,梅丽,”斯嘉丽喊道,她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看到梅拉妮的手一直在哆嗦,以致于她根本没法看清楚,她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拿去吧,”梅拉妮低声说,斯嘉丽一把从她手里抢了过来。先看w开头的名字。它们在哪里呢?啊,它们在底下,而且都模糊了。“怀特,”她念道,她的声音在发抖,“威尔肯斯……温……泽布伦……啊,梅丽,他不在上面!他不在上面!啊,看在上帝的份上,姑妈,梅丽,把嗅盐瓶拾起来!扶住她,梅丽。”

    梅丽高兴得当众哭泣了起来,她扶住噼里小姐滚动的脑袋,同时把嗅盐放到了她的鼻子底下。斯嘉丽在另一边撑着这位胖老太太,她的心里高兴地唱了起来。阿什利还活着。他甚至都没受伤。上帝真是太好了,放过了他一马!多么——

    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呻吟。回过头来,她看见范妮·埃尔辛把头靠在母亲的胸口,那张伤亡名单飘落到了马车的车厢底上。埃尔辛太太的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轻声地对马车夫说:“回家。快点。”斯嘉丽迅速扫了一眼名单。休·埃尔辛不在名单上。范妮一定曾经有过一个情人,现在他死了!同情的人群默默地给埃尔辛家的马车让出了一条路,后面跟着麦克卢尔姐妹的那辆柳条的小马车。费丝小姐在赶马车。她的脸板得像块岩石,她的牙齿又一次被嘴唇包了起来。霍普小姐,脸色像死人一样,直挺挺地坐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抓着她妹妹的裙子。她们看起来都像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的弟弟达拉斯是她们的宝贝,也是这两位老处女在世界上的唯一亲人。达拉斯死了。

    “梅丽!梅丽!”梅贝尔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快乐。“勒内没事!阿什利也没事!啊,感谢上帝!”这时披肩已从她的肩膀上滑了下来,她的大肚子再明显不过了。但是,这一次,无论梅里韦瑟太太或者她自己都不在乎了。“啊,米德太太!勒内——”她的声音突然变了,“梅丽,你看!——米德太太,您!达西不是——?”

    米德太太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也没有抬头。不过,小菲尔坐在她的旁边,只要看看他的表情便一切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