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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八章

    1862年五月的一个早晨,火车载着斯嘉丽北上了。她想亚特兰大总不至于像查尔斯顿和萨瓦纳那样得枯燥乏味。尽管她讨厌噼里啪啦小姐和梅拉妮,她还是怀着某种好奇心想看看,自从她在战争爆发前的那年冬天最后一次拜访过之后,这个城市的变化。

    亚特兰大一直都比其它城市更让她感兴趣,因为在她的孩提时代,杰拉尔德就告诉她她和亚特兰大恰好同龄。长大些之后,她发现杰拉尔德在某种程度上夸大了事实,因为他的习惯是一点点夸张可以增加故事的趣味性。不过,亚特兰大也只比她大了九岁。和她听说过的任何其它城镇相比,这座城市还是年轻得令人惊奇。萨瓦纳和查尔斯顿有着久经岁月的庄严风貌,一个已经一百几十岁了,而另一个正在步入第三个百年。在她年轻的眼睛里,她们总好像在阳光下安详地摇扇子的老奶奶。但是,亚特兰大是她的同辈,带有年轻人的不加掩饰的粗野以及像她本人那样得倔强和狂躁。

    杰拉尔德给她讲的那个故事的确有事实依据,那就是她和亚特兰大是在同一年取的名字。在斯嘉丽出生之前的九年里,这座城市先被称作泰米尼斯,后又称为马撒斯维尔。到斯嘉丽出生的那一年,她才成为亚特兰大。

    杰拉尔德刚搬到北佐治亚时,压根儿没有亚特兰大,连个村庄的模样都没有,到处都是一片荒野。但是,到了第二年,即1863年,州政府授权修建一条通往北方的铁路,穿过切罗基部族最近割让的那块土地。这条拟修建的铁路的终点,田纳西和大西部,是非常清楚和明确的。不过,它在佐治亚境内的起点还没有确定下来。直到一年以后,一位工程师在那块红土地里打下了一根桩来标志该条铁路的南起点,这事才得以解决。亚特兰大,也就是当初的泰米尼斯[ 该词的英语字面意思是“终点站”。],就从那时开始了。

    北佐治亚那时还没有铁路,其它地方也几乎没有。不过,在杰拉尔德与埃伦结婚之前的那些年里,在塔拉以北二十五英里处,一个小居民点慢慢地发展成了一个村子,而铁轨也慢慢地向北方延伸。接着,铁路建设的时代真正开始了。从奥古斯塔旧城,第二条铁路一直向西延伸,横贯本州,与通往田纳西的新铁路相接。从萨瓦纳旧城,第三条铁路首先通到位于佐治亚心脏地带的梅肯,然后向北经过杰拉尔德的所在县,到达亚特兰大,并与其它两条铁路连接起来,为萨瓦纳提供了一条通往西部的交通要道。从年轻的亚特兰大这同一个交叉点开始,又向西南方向修了第四条铁路,通往蒙哥马利和莫比尔。

    因为一条铁路而诞生的亚特兰大随着铁路不断成长。随着那四条铁路的竣工,亚特兰大和西部、南部和滨海地区都连接了起来。并且,通过奥古斯塔,她与北部和东部也都连接上了。她已经成为通往东西南北的交叉路口。那个昔日的小村庄骤然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在一段不比斯嘉丽十七岁的年龄长多少的时间里,亚特兰大从打进地里的一根桩发展成了一座拥有上万人口的繁荣小城,全州关注的中心。那些历史更久的、更安静的城市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座喧闹的新城市,那感觉就好像母鸡孵出了一只小鸭子。为什么这个地方和佐治亚的其它城镇那么不同呢?为什么她成长得这么快?不管怎么说,她们觉得她毫无可取之处,——只不过是许多铁路和一大群胆大妄为的人而已。

    在这个先后被称作泰米尼斯、马撒斯维尔和亚特兰大的小镇定居的人都是胆大妄为的人。这些不安分的、精力旺盛的人来自佐治亚的老区和一些更远的州县。他们被吸引到了这个以铁路交叉点为中心向周围扩展的小镇上来。他们满腔热忱。五条泥泞的红土路在车站附近纵横交错。他们在这些路的周围建起自己的店铺。在怀特霍尔街和华盛顿街上、沿着那高高的土岗(世世代代穿着鹿皮鞋的印第安人在上面踩出了一条名叫桃树径的小路),他们建造了漂亮的宅院。他们为这块地方、为她的成长、为他们自己为之而付出的努力而感到自豪。那些老旧的城镇高兴怎样称呼亚特兰大就怎样称呼吧。亚特兰大根本不在乎。

    斯嘉丽一直都喜欢亚特兰大。她的理由正好是萨瓦纳、奥古斯塔和梅肯等城镇谴责亚特兰大的那些理由。像她自己一样,这座城镇是佐治亚州的新旧混合的产物。其中,在和任性而又充满活力的新部分发生冲突时,旧的部分总是处于下风。再说,还有个人因素呢,对于一个和她同一年诞生的城镇,——或者至少是同一年命名的,她感到非常激动。

    头天晚上一直是狂风暴雨肆虐。但是,当斯嘉丽到了亚特兰大时,头顶上已经升起了暖烘烘的太阳,正勇敢地试图晒干那些到处淌着红泥汤的小河的街道。车站旁边的空地上,因为进进出出的车流不断地碾压和搅拌,松软的地面都快变成母猪打滚的泥水塘了。到处都有车子受困,一直到车轴都陷在了车辙里。一直在川流不息的军用货车和救护车车队,忙着装卸火车运来的军需品和伤员。在他们挣扎着吃力地进出时,车夫的咒骂,骡马的趔趄趴下以及飞溅几码远的泥浆等,使得那泥泞的道路和混乱的场面更加不可收拾了。

    斯嘉丽站在火车的下层台阶上。她是一个脸色苍白的漂亮女人,穿着黑色的丧服,她的绉绸面纱差不多飘到了脚跟。她踌躇不定,不愿意自己的便鞋和裙边沾上泥水。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在人声鼎沸、乱成一团的货车、轻便马车和四轮马之间寻找着噼里啪啦小姐。看不到那位胖乎乎的、脸色红润的女士的任何迹象。不过,正在斯嘉丽焦急万分地搜寻之时,一个瘦削的、胡须花白的黑人老头烂泥朝她走来。他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帽子拿在手上。

    “这位是斯嘉丽小姐,对吗?俺是彼得,噼里小姐的马车夫。你别走下来踩在这烂泥里。”当斯嘉丽正提起裙子准备从火车上下来时,他严厉地吩咐道。“你跟噼里小姐一样糟糕。她像小孩似的,也不怕弄湿脚。俺来背你吧。”

    尽管看起来年老体弱,他却很轻松地背起了斯嘉丽。注意到普丽丝,站在火车的出口平台上,双手抱着婴儿,他停下来说道:“那孩子是你的保姆吗?斯嘉丽小姐,她太年轻了,看不好查尔斯先生的独生婴儿!不过,咱们以后再说它吧。你这丫头,跟着俺,千万别摔着那孩子。”

    斯嘉丽乖乖地让他背着朝马车走去。对于他那不容反驳地批评她和普丽丝的方式,她也温顺地听之任之。他们穿过烂泥地,普丽丝深一脚浅一脚地撅着嘴跟在后面。这时,斯嘉丽想起了查尔斯说过的有关彼得大叔的事情来。

    “他跟着爸爸经历了所有的墨西哥战役。爸爸受伤时他护理他——实际上,他救了爸爸的命。彼得大叔差不多抚养了我和梅拉妮,因为父母去世时我们都还很小。噼里姑妈和她的哥哥,亨利叔叔,吵了一架。大概是那个时候吧。所以,她就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并照顾我们。她是一个最没用的人——活像一个可爱的大孩子,而彼得大叔也就那样待她。为了明哲保身,她啥事都拿不定主意,于是彼得大叔就来替她做主。我十五岁时开始有较多的零用钱,那是他决定的;当亨利叔叔主张我在大学拿学位时,他坚持要我到哈佛去念大学四年级。而且他决定梅拉妮在多大年龄时可以绾起头发和开始参加聚会。他告诉噼里姑妈什么时候不宜出门因为太冷或下雨,什么时候她应该围上披肩…他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黑人老头,也可以说是最全心全意的。他唯一的麻烦就是他拥有我们三个人,连精神带肉体。他很清楚这一点。”

    彼得大叔爬上马车的驾驶座位并拿起鞭子时,查尔斯的话得到了验证。

    “噼里小姐很不高兴,因为她没有来接您。她担心您会见怪。不过,俺告诉她,她和梅拉妮小姐都会溅自己一身泥水,弄脏她们的新衣服,而俺会给您解释的。斯嘉丽小姐,您最好自己抱着那孩子。那个小黑鬼快抱不住他了。”

    斯嘉丽看了看普丽丝,叹了口气。普丽丝不是保姆中最能干的一个。她刚从一个穿着短裙、扎着小翘辫儿的骨瘦如柴的黑小鬼而一下子晋升为穿着印花布长裙、头戴浆过的白头巾的保姆。她正陶醉在这件喜事里呢。如果不是处于战争的紧急状态、而军需部对塔拉的要求又使得埃伦腾不出来奶娘、迪尔茜乃至罗莎或蒂娜,她决不会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升到如此重要的位置。在此之前,普丽丝还从来没有去过“十二橡树”或塔拉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因此,这趟火车旅行,再加上晋升为保姆,这一切都快使得她那小黑脑瓜的智力承受不起了。从琼斯博罗到亚特兰大的二十英里旅程让她激动万分,以致于斯嘉丽不得不一路上自己抱着孩子。现在,看到如此众多的楼房和人,普丽丝彻底慌了神。她不安地左顾右盼,指指点点,跳来蹦去,把孩子颠得哇哇大哭起来。

    斯嘉丽非常想念奶娘那双肥大而又老练的胳膊。奶娘只要把手往孩子身上一搁,孩子马上就安静下来,不哭了。但是,奶娘远在塔拉,而斯嘉丽也无能为力。即使把小韦德从普丽丝那里抱过来,那也没用。她抱着他的时候,同普丽丝抱着时一样,他还是大声啼哭。而且,他还拉扯她帽子上的饰带,毫无疑问地,也弄皱她的衣服。于是,她便装作没有听到彼得大叔的建议。

    “或许我日后会懂得小孩子,”她烦燥不安地想着。这时,马车正颠簸着摇摇晃晃地驶出车站周围的烂泥路,“不过,我永远都不会喜欢陪他们玩耍。”因为高声的哭叫,韦德的脸都发紫了。她没好气地厉声喝斥道:“把你口袋里的糖奶头给他,普丽丝。只要他别哭,给他什么都行。我知道他饿了,可现在我也无能为力。”

    普丽丝拿出了那天早晨奶娘给她的那个糖奶头。婴儿的哭声渐渐平息了。随着耳根的清静,再加上眼前的新景象,斯嘉丽的情绪开始好转了一些。当彼得大叔终于把马车赶出了坑洼不平的烂泥路、上了桃树街时,几个月来她才头一次觉得有点兴致勃勃了。这座城市发展变化得真大啊!她上次到这里才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看起来不大可能她熟悉的那个小小的亚特兰大会发生如此巨变。

    过去的一年里,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之中。任何有关战争的谈话都让她感到厌烦,而她不知道的是,从打起来的那一刻起,亚特兰大就完全变样了。那些在和平时期使亚特兰大成为贸易枢纽的铁路,如今在战争时期已具有生死攸关的战略重要性。由于远离前线,这个城市和她的几条铁路成了南部邦联的两支大军,弗吉尼亚军团和田纳西部军团,之间的联系纽带。同样地,亚特兰大把两支大军与更深远的南部联系起来,并从那里获得供给。如今,为了响应战争的需要,亚特兰大已经成为一个制造业中心、一个医疗基地和南方的主要补给站之一,为前线大军征集食品和军需品。

    斯嘉丽看了看四周,寻找着那个她记得清清楚楚的小镇。那个小镇已经不见了。她现在看到的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一夜之间从婴儿长成的巨人,忙忙碌碌而且还在延伸扩展。

    亚特兰大像一个嗡嗡作响的蜂巢。她自豪地意识到自己对南部邦联的重要性,日夜不停地工作,要把一个农业城镇改变为工业都市。战前,在马里兰以南,几乎没有棉花加工厂、羊毛厂、兵工厂和机器厂。所有的南方人都对此感到非常自豪。南方出政治家、军人、种植园主、医生、律师和诗人等,但肯定不出工程师或机械师。让北方佬去从事这些低贱的职业吧。但是现在,南部邦联的港口都被北方的炮舰封锁了。只有一点点欧洲货物偷偷地越过封锁线流入,而南方只好拼命地努力制造自己的战争物资。北方可以向全世界寻求物资供应和士兵。在北方提供的慷慨报酬的引诱下,成千上万的爱尔兰人和德国人涌入了联邦军队。南方只能转而求助于自己。

    在亚特兰大,有一些机械厂正在缓慢地生产着用来制造战争物资的机器设备,——缓慢,是因为南方几乎没有可供他们仿照的机器,而且几乎每个转轮和齿轮都必须按照从英国偷运进口的图纸来制作。现在,亚特兰大的街道上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一年以前,市民们还会竖起耳朵来听哪怕是西部人的口音,现在连欧洲人的外国口音也毫不在意了。这些欧洲人都是穿过封锁线来为南部邦联建造机器和生产军火的。这些都是熟练的技工。如果没有他们,南部邦联就会陷入困境,生产不出手枪、来福枪、大炮和弹药了。

    你几乎可以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心跳,因为工作昼夜不停,把战争物资注入到铁路“血管”,然后输送到两个前沿阵地去。每时每刻都有火车吼叫着进出这个城市。新建工厂的烟囱吐出滚滚浓烟,像阵雨似的落到白色的楼房上。到了晚上,直到居民们都上床睡觉以后许久,锅炉的炉火还在熊熊地燃烧,铁锤还在叮当作响。许多一年前还空荡荡的地段,如今厂房林立。有的工厂制造马具、马鞍和皮鞋等;军械厂生产来复枪和大炮;碾压厂和铸造厂生产铁轨和货车车厢,用来替代被北方佬毁坏的那些;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厂制造马刺、马笼头、马勒、搭扣、帐篷、扭扣、手枪和刀剑等等。铸造厂已经开始感觉到钢铁的缺乏,因为越过封锁线运进来的钢铁很少或没有,而亚拉巴马的铁矿工几乎接近停产,因为工人都在前线呢。现在,亚特兰大的草坪上已经看不到铁栅栏、铁凉亭、铁门,甚至铁的雕塑了,因为它们早已被送进了碾压厂的熔炉里。

    这里,沿着桃树街和附近的街道,是各种军事部门的总部。每间办公室里都挤满了穿军装的人;还有军需部、通信队、邮政公司、铁路运输、宪兵司令部等等。在郊区,有新马补充站,一群群骡马在宽大的围栏里跑来跑去。在偏僻小巷的两旁是各种医院。彼得大叔告诉她这些的时候,斯嘉丽觉得亚特兰大一定是座充满了伤兵的城市,因为有综合医院、传染病医院和数不清的康复医院等。每天,就在五星楼下面,列车都会放下更多的伤病员。

    那座小城镇不见了。一个迅速成长的城市,带着无穷无尽的干劲和喧嚣忙碌,正呈现着一副生气勃勃的面貌。看到这种忙忙碌碌的景象,刚从悠闲而又安静的农村过来的斯嘉丽都快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她却喜欢这样。这地方有一种令人激动的气氛使她振奋起来。这就好像她能够真的感受到这座城市不断加速的心有规律的脉搏正在同她自己的心脏一起跳动。

    他们缓慢地穿行在这座城市的满是泥洼的主要大街上。斯嘉丽饶有兴趣地看着新建的楼房和新鲜的面孔。人行道上拥挤着穿军装的人,佩戴着各种不同军阶、不同服务部门的徽章。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各种车辆——四轮马车,轻便马车,救护车,以及有蓬的军用货车,外行的车把式汗流浃背,骡马在车辙中挣扎前行。一身灰衣服的通信员从一个总部跑到另一个总部,溅起了路面上的泥水,他们传递着命令和电报。正在康复的伤兵员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动,通常还有关心的女士在两旁搀扶着。从把新兵训练成军人的操场上,传来军号声、军鼓声和吼叫的口令声。当彼得大叔用鞭子指给斯嘉丽看一队垂头丧气的穿着蓝色军装的北方兵时,她头一次见到了北方佬的军装,她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们正由一小队上了刺刀的南部邦联的士兵押往火车站,然后再运到战俘集中营去。

    “啊,”斯嘉丽想。自从上次烧烤聚会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快乐。“我会喜欢这里的!多么生机勃勃、激动人心啊!”

    这座城镇比她所意识到的还要更加生机盎然,因为这里有几十家新开的酒吧;妓女随着军队蜂拥而来,妓院生意火爆,令教会人士大为惊恐。每家旅馆、招待所和私人住宅都挤满了客人。他们是来探望住在亚特兰大各个医院的受伤的亲戚的。每星期都有聚会、舞会和义卖会。还有数不清的战时婚礼。新郎是正在休假的士兵,穿着亮丽的灰军装,佩着金丝穗带;新娘穿戴的是偷越封锁线走私来的华丽服饰;刀剑交叉的走道;祝酒饮用的是被封锁的香槟;最后是眼泪汪汪的饯行送别。每天晚上,两旁树木成排的阴暗街道上都回响着舞步声。从客厅里传出来叮铃的钢琴声,那里女高音和军人宾客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唱着悦耳动听却又充满了忧伤的《吹起停战号》和《你的来信收到,但是来得太迟了》。这些哀怨的民歌使那些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伤痛的人听了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他们沿着泥泞不堪的街道一路前行,斯嘉丽兴奋不已地问这问那。彼得一一作答,同时用马鞭指指点点,很自豪地显摆着自己的见识。

    “那里是军火库。是的,小姐,他们把枪炮什么的存放在那里。不,小姐,那里不是商店,是封锁办事处。啊呀,斯嘉丽小姐,你难道不知道封锁办事处是什么吗?那是外国人来买咱们南部邦联的棉花、然后把它运到查尔斯顿和威尔明顿、最后给咱们运回军火的地方。不,小姐,俺不知道他们是哪国人。噼里小姐说他们是英国人,可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一个字。是的,小姐,烟太大了,那些煤烟把噼里小姐的丝绸窗帘都毁了。这些烟是从铸造厂和碾压厂飘过来的。它们晚上那个噪音啊!没人能睡得着。不,小姐,俺不能停下来让你到处瞧瞧。俺已经答应噼里小姐直接把你带回家啦。…斯嘉丽小姐,行礼呀。那是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朝你鞠躬呢。”

    斯嘉丽隐约记得有叫那些名字的两位女士。她们从亚特兰大到塔拉去参加过她的婚礼。她还记得她们是噼里啪啦小姐的要好朋友。于是,她赶快转身,朝彼得大叔指的方向鞠了一躬。那两人正坐在一家绸布店外面的四轮马车里。店主和两个店员站在人行道上,怀里抱着他们陈列着的一捆捆棉布。梅里韦瑟太太是一个高大结实的女人。她的胸衣束得太紧,以致于她的胸部向前突出得好像是一艘轮船的船头。她那铁灰色的头发的额前刘海是一抹惹眼的褐色假发,看起来很不协调。她有一张圆圆的、深色的面孔。脸上流露出一股性格温和而又精明能干、惯于指使别人的神情。埃尔辛太太年轻些,是一个瘦弱的女人。她曾经是个美女,现在风韵犹存,仍然一副姣美而又傲慢的样子。

    这两位太太再加上第三位,怀廷太太,是亚特兰大的三大台柱。她们管理着自己所属的三家教堂、神职人员、唱诗班和教区居民。她们组织义卖和管理缝纫会。她们陪伴姑娘们参加舞会和野餐。她们知道谁的婚姻好、谁的不好、谁偷偷喝酒、谁什么时候坐月子等等。她们是家族学权威,知道佐治亚、南卡罗来纳和弗吉尼亚的任何人的家世。她们不屑于操心其它州的情况,因为她们相信凡是有身份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来自这三个州的。她们知道哪些是正派得体的行为和哪些不是,并且总是会让别人知道她们的看法——梅里韦瑟太太是扯着嗓子大声喊叫,埃尔辛太太是用一种优雅而又感伤的拖长了的腔调娓娓叙说,而怀廷太太则以痛苦地口气低声述说,表示她非常痛恨提及这样的事情。这三位太太彼此讨厌和互相猜忌,像罗马的首届三人统治集团那样,而她们的紧密联盟很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我告诉噼里你得加入我的医院,”梅里韦瑟太太一边高声说,一边微笑。“你可不能答应米德太太或怀廷太太啊!”

    “我不会的,”斯嘉丽说。她根本不明白梅里韦瑟太太说的话,只是觉得人家竟然这样欢迎和需要自己,心里热乎乎的。“我希望很快就能再次见到你。”

    马车又继续艰难地向前行驶,然后停了片刻,以便让两位挎着绷带篮的女士战战兢兢踩着垫脚石横穿过泥泞的街道。与此同时,斯嘉丽的目光被一人行道上的一个人吸引住了。她穿着十分艳丽的衣服——在大街上显得太过鲜艳——,披着一直垂到脚踝的佩斯利细毛围巾。转过身后,斯嘉丽看到那是一个高挑的漂亮女子,脸上毫无羞涩的表情,一头浓密的红发,红得令人难以置信。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个肯定“在头发上下了一番功夫”的妇女。她注视着她,被她迷住了。

    “彼得大叔,那人是谁呀?”她小声地问道。

    “俺不知道。”

    “你知道的。我看得出来。她是谁啊?”

    “她的名字是贝尔·沃特林,”彼得大叔一边说,一边开始撅起嘴来。

    斯嘉丽立即逮到了他在人家的名字前面没有称呼“小姐”或“太太”这一事实。

    “她是谁啊?”

    “斯嘉丽小姐。”彼得一边沉下脸来说,一边在被惊吓到的马背上抽了一鞭,“您打听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噼里小姐是不会高兴的。她们是这个城里一群不值一提的人。谈论她们没任何好处。”

    “老天呀!”斯嘉丽心里想,被彼得说得哑口无言了。“那保准是个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