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十八章 描目画骨

    陆穹衣陪落尘在祠堂待到很晚,才送她回房,文律来找他说濯光派有人来送贺礼,他出去接待,临走前交代沋沋一定好好照看她。

    落尘燃上清甜的熏香,又拿出刚刚缝制好的嫁衣穿在身上,指尖细细抚过袖口领口的花样,每一处都是他曾描绘的样子,分毫不差。

    菱花镜前,她一下一下梳理着长发,沋沋看了一会儿,便连着打了几个哈欠,最后终于抵抗不住梦容香的效力,靠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沋沋?沋沋?”

    她唤了几声,沋沋没有动静,已经睡沉了。落尘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独自走进以前宇文楚天住过的院落。自从他离开后,她每天都要来一次,帮他打扫房间,寻找他以前留下的痕迹,哪怕是他用过的一个茶杯,她都要捧着看很久。

    所以她非常熟悉这里,连树下有多少落叶她都看得出来。看着树下被踩碎的枯叶,她猛然停住脚步,整个人僵直地站在门前。

    “哥,是你吗?”

    树叶的沙沙声传来。

    “你还是不肯出来见我……”落尘苦涩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天人永隔是什么滋味吗?很痛,心永无静止地痛着,疼得好几次我都坚持不住,想要一死了之。可我不能,我必须要坚持下去。你知道吗,我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做噩梦时,不管噩梦有多可怕我都不愿意醒过来,就怕醒过来再也看不见你……”

    风从耳边刮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我每天想你,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她继续笑着,“好,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就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

    说着,她拿出剪刀,双手握紧,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窝。

    一枚树叶打落她手中的剪刀,她惊喜地睁开眼睛,一个人影从树后走出来。还是那张清冷的脸,还是那双沉寂如黑夜的双眸,让他整个人显得幽暗、飘忽,真的像是一缕幽魂。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几步冲到他面前,因为太过兴奋,她早已忘记想要和他说的话,就知道看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哥!”她扑到他怀里,他还活着,真的活着,他的身体是温暖的、柔软的,和从前一样。他的手臂还是那么温暖有力,和从前一样。不过,他憔悴了好多,本就清瘦的身材,如今更是凸显出一身清骨。

    长时间尽力维持的坚强在这一刻完全坍塌,快乐来得太突然,比伤心还要难以承受,她浑身无力地瘫在他怀里,紧紧搂着他。

    “你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她还是不敢相信,又问一遍。

    “谁跟你说我死了?”宇文楚天的语气冷淡生硬,毫无一点久别重逢的惊喜。

    “所有人都说你被人杀了,我看见你的尸体……你既然没死,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找我?”

    “我有些事,脱不开身。”他推开她,语气冷淡异常,“听说你要成亲,我过来看看。”

    “你来看看?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那你想让我怎么说?”

    “你!”她仰头看他比冰莲还要刺骨三分的表情,忽然明白过来,他在生气,气她嫁给陆穹衣,气他尸骨未寒,她就准备嫁给别的男人。她忽然很想笑,这一笑便再也忍不住,笑得全身颤抖。

    “你笑什么?”

    “笑你傻!”然后,不等他开口,她双手攀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灼热的唇贴上他凉薄的唇。

    生死离别后的思念,就像凤凰涅盘中的火焰,明知会燃尽一切,明知会经受惩罚,和渴求比起来,都已变得无所谓。

    她忘情地吻着他,甜蜜的芬芳纠缠上他的舌尖。她的主动终于燃起他压抑在心底的火热,随后他用更加天翻地覆摧毁一切的热情淹没她……

    她解开他的衣衫,眷恋地抚摸着他消瘦的身体,亲吻他的颈项,唇触及他身上的伤痕,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找她,这样的累累血痕,再加上当时五脏俱损的内伤,他现在能下床已经是奇迹了!

    悠悠天地,寂寂星辰。

    “楚天……”她呼唤着他的名字,触摸着他的脸,“如果这是梦,我不想再醒。”

    可他却说:“如果这是错,就让我再错一次!”

    她正想问他什么意思时,他吻住她,肆虐式的狂吻中,他脱下她鲜红的嫁衣。

    远山,残月。

    都在摇晃,就像是他们的第一次,却比第一次火热。

    ……

    他抱起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小尘,为什么?为什么决定嫁给他?”

    落尘笑着靠在他肩上,指尖触摸着他清瘦的脸颊,她不敢眨眼,怕错过了他惊喜的表情,字字清晰地道:“因为,我以为你死了,我不想我们的孩子没有父亲,我希望他有名有分地来到这个世界,就算没有父母在身边陪伴他长大,他以后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孩子?”宇文楚天猛地全身僵直,“你怀了我的孩子?”

    落尘努力想在他写满惊诧的脸上中找出点做父亲的喜悦,然而,她看到的只有惶然不安。

    “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我们有孩子了,流着我们血脉的孩子!”

    他勉强牵扯出一点笑意,眉宇分明锁得更深,完全没有即将当父亲的喜悦。她冷静地想想,也不能怪他忧虑,现在的确不是有孩子的最好时机,先不说他们是兄妹关系,如今濯光山之事未平,各大门派若是知道他还活着,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她已经是个牵绊,孩子更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不是怕我和孩子拖累你?”她问。

    “不,不是!”宇文楚天忙摇头,双眸注视着她尚平坦的小腹,眼底的忧虑渐渐融化,化作浓浓的温情。

    他用手指试探着触摸,刚一触碰到,手指便颤抖了一下。她笑着抓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上,低着头柔声说:“轩儿,这是爹爹的手,你能感觉到吗?”

    “轩儿?”

    “是我给他取的名字,好听吗?”见他点头,她又伸出掌心,比画着道,“大夫说他已经长这么大了。他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也可以感觉到有人抚摸他……”

    宇文楚天没有说话,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久久不舍得拿开。

    “你猜,他会长得像你还是像我?我最希望他和你一样聪明,不论什么都能一学就会,千万别像我!”

    “小尘……”他后面的话迟疑着没有说出口。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他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时眼中已有了决绝的坚定:“你想见你的亲生母亲吗?”

    “想啊!”虽然她对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娘亲并没有感情,有时甚至有点怨恨她生下了自己却不养她,可自从她有了孩子,一天一天感受着身体中的小生命长大,她渐渐明白了什么是母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会有母亲愿意抛下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找到她了?”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认识你的母亲,也知道她现在何处。”

    “好,好!”她惊喜地连连点头,穿上衣服便要跟他离开。

    他拦住她,微笑道:“去换件衣服吧,你穿成这样怎么跟我私奔呢?”

    “……”

    因为怕陆穹衣阻止,落尘什么东西都没收拾,换上了一身素衣便和宇文楚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陆家庄。

    他们一路向西,坐着马车歇歇停停走了一夜一日,到了傍晚才到了一座小镇。镇子不算繁华,来往的人却不少,很多人都是名门正派弟子的打扮,走在路上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落尘一路颠簸,身体不适,她强忍着孕吐感戴上帷帽,被宇文楚天扶下马车。她走进酒楼时,双腿都是软的,要靠在宇文楚天的身上才能勉强走稳,所以一进客栈便引来几道注视的目光。

    刚巧店小二过来招呼:“公子,您的夫人接回来了?”

    “嗯。”宇文楚天问道,“昨日和我同来的人可在楼上?”

    “在,就在房里。”

    “好!”

    他们正欲上楼,听见酒楼中有人议论道:“你说,陆穹衣的未婚妻到底能去哪儿呢?”

    落尘暗自拉了拉遮住脸的帷帽,更靠近宇文楚天一些。

    “是啊,马上就要成亲了,她为什么会失踪?到底是被人绑了,还是自己要走呢?”有人接道。

    “你们说这事情是不是有点太邪了,陆家怎么一有喜事,新娘子就失踪?

    “别说了,陆家人耳目众多,咱们别找麻烦了……”

    落尘还想细听,宇文楚天拉了拉她,带着她上了二楼的上房,房内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粗布的衣服,脸型狭长,高鼻薄唇,与中原人的清秀略有些不同。

    男人隔着薄纱看着她的脸,失声喊道:“像,太像了!”

    落尘来不及坐下,立刻掀下帷帽问:“前辈,您说我像谁,是我娘吗?”

    龙甫又细细端详了一下她的容颜,感叹道:“是像你娘,也像你爹,兰溪若是看见你,真不知会怎样的高兴!”

    落尘仿如置身幻境,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她抬头看看身边的宇文楚天,他的脸色越发的灰白。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转头,对她空洞地笑笑:“小尘,你不用心急,坐下来和龙前辈慢慢聊吧。”

    说着,他扶她坐在椅子上,也让龙甫坐下,还为他们倒了两杯茶。

    徐徐茶香中,龙甫又深深叹了口气,道:“自从你被你阿爹带走,你可知你阿娘为了找你,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这么多年,只要听到一点关于你和你阿爹的消息,她就千山万水地找。”

    落尘听到这里,心中已是酸涩难忍,她握住宇文楚天的手,想寻求点支撑,却发现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龙甫道:“你阿娘找遍了整个苗疆,也找遍了中原,后来她听说你们全家被夜枭所杀,伤心欲绝。直到一年前,她又听说你哥哥现身江湖,身边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妹妹,便又让我四处找你们兄妹。”

    惊喜沉淀许多,蓦地,落尘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你说我被谁带走?”

    “你阿爹啊,宇文孤羽!”

    “宇文孤羽”四个字出口,落尘懵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的亲父是宇文孤羽,也就是说她和宇文楚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她震惊地望向身边的宇文楚天,他端正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低垂的睫毛遮住了泛红的眸光,她看不透他的心思,只看见了他紧握成拳的手指。

    “不!不是。”她猛地站起来,大声反驳,“他不是我爹,你一定搞错了!一定搞错了!”

    龙甫没想到她如此激烈地反驳,有些不解地道:“可你哥哥说你的肩膀上有一个兰花形状的印记,那是兰族的标志。而且,你不是他妹妹吗,你不是宇文孤羽的女儿吗?”

    “不是!”她坚定地摇头,又期待地看向宇文楚天,她希望他也会义正词严地反驳,最好列举出很多的证据证明这不是事实,可他沉默着放开了她发抖的手。

    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说话啊!你不是说我们不是亲兄妹吗?你不会骗我的。”

    “小尘,对不起!一年以前,我去苗疆查过你的身世,你的确是兰溪走失的女儿。”

    “一年以前?你一年前就知道我们是……兄妹?”兄妹两个字,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口,声音还是因为颤抖而模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这种可能。”

    所有的力气仿佛一瞬间从她身上抽离,她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原来他们真的是兄妹,原来他早就知道,原来他一直在骗她,原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情绪太过激动,她突然感到下腹一阵激烈的刺痛,她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免得影响腹中的孩子,可她没办法冷静。若他们真是兄妹,他们就彻底走到了绝境,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她该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她抚摸着那曾经带给她无限憧憬和向往的骨肉,这个生来带着原罪的孩子,要怎么面对人世?

    龙甫看看他们的脸色,刚要询问她为何如此激动,却发现她冷汗涔涔,剧烈发抖,一时有些慌了。

    宇文楚天也发现了她的异样,急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尘?”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她努力睁大眼睛,可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伸手想触摸他的脸,手刚抬起又无力地在空中晃动。

    “怎么会这样?”龙甫被她苍白的脸色惊到。

    “小尘身子不太舒服,麻烦您帮忙去请个大夫。”

    “哦,好!”龙甫急忙出门。

    宇文楚天虽然懂医术,可对孕产之术却毫无经验,而且他也希望支走龙甫,让他们可以好好说几句话。

    龙甫的脚步声走远,宇文楚天将她抱上床,轻拭着她被汗水浸透的发丝:“我看你脉象虚浮,内息紊乱,是不是因为腹中的胎儿?”

    “没关系,大夫说我只要每日服用安胎之药,以灵力护住孩子的心脉,孩子一定能顺利生下。”她没有告诉他,大夫和陆穹衣都劝她不要过度耗损灵力,这样下去就算孩子保住,等孩子生下的时候,她也终会油尽灯枯。

    宇文楚天闻言蹙了蹙眉峰,沉思一下,从衣袖中拿出一丸药送到她嘴边,见她迟疑着不敢张嘴,他解释道:“是补气调息的药,对胎儿无害的。”

    落尘这才放心地吃下药丸。休息了一阵,腹痛缓和了许多,她从床上坐起,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峰:“你真的是我亲哥哥吗?”

    “嗯。”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真相。”

    她捂住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现在,她终于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在陆家庄,她最后一次说要嫁给他的时候,他会笑得那么讽刺,好像她说了一件特别好笑的事,因为他知道她是他的亲妹妹。她也终于懂了,在那一夜的罪孽过后,他为什么要经过那么久的考虑才决定娶她,他是再也想不出其他的方式弥补错误,才不得不做了这个决定。

    原来,这一切都因为他们是兄妹,而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兄妹。

    “既然决定了隐瞒,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她宁愿她什么都不懂,她宁愿这辈子都不要知道真相,永远活在他的欺骗里。

    “你娘找了你十几年,她真的很想你。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了,不管真相是什么,我们总要面对。”

    “面对?事到如今,我们怎么面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兄妹吗?”

    鲜红的嫁衣就放在她的包袱里,他的许诺、她的期盼一夜之间隔了不可逾越的天理伦常,让她怎么面对?

    “我不要。”她扯着他的手臂哀求地摇晃,“我不要做你妹妹,我不要!”

    他无言地将她抱在怀里,像安慰,但更像诀别的拥抱,分明不舍,分明心痛,却必须割舍。

    是啊,他们是兄妹,就算他们抱得再紧,也终究逃不过这个事实。

    “你还会娶我吗?”她仰头望着他,眼中噙着最后一丝希冀。

    “我……不会离开你!”

    她苦笑,事到如今,这是他唯一能给的承诺,也是她不得不接受的结局。

    低下头,她抚摸着些微隆起的小腹,她可以接受,可他们的孩子呢?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再也无力多想。看出她筋疲力尽了,他到了嘴边的要求终究没说出口,坐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

    然而,她已经不再属于他,无论他的手握得再紧,她也不能再属于他。

    窗前一阵风掠过,惊起一只飞鸟,宇文楚天神色一动,立刻戒备地看向窗的方向。落尘警觉地睁开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黑影从窗口掠入,全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巾,仅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他站在宇文楚天面前,屈膝而跪,恭敬道:“护法,找到孟姑娘了,她被陆穹衣所擒,现正在陆家庄。陆穹衣还召集了各大门派的人,说是抓到了杀害紫清真人的真凶,要公开审理。”

    “我知道了。”宇文楚天当然明白陆穹衣的用意,他想要公开审理的并非孟漫,而是他。他倒是没想到陆穹衣的行动如此迅速,他刚带落尘离开一日,他就能布置好如此完美的陷阱。

    “副门主有封信让我交给你。”黑衣人双手捧上一封信笺。

    宇文楚天接过信笺,打开扫了一眼,立刻将信攥在手心里,化为纸屑,随风而逝。落尘离得太远,所以她没有看见信上写着的话:“我妹妹若有不测,我必让你感同身受。”

    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尘,道:“你去回禀副门主,我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她有事。”

    “是!”

    黑衣人飞身而去,落尘也重新闭上眼睛。虽然她明知陆穹衣阴险毒辣,明知他抓了孟漫就是布下天罗地网来引宇文楚天出现,可她不想阻止他去,因为她太了解他,他承诺了绝不会让孟漫有事,那么他一定会做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果然,龙甫刚带着位老大夫回来给她诊治,宇文楚天便把她交托给龙甫照顾,匆匆离开,他甚至急迫得没有给她机会,让她多说一句——我会等你回来!

    夜深了,宇文楚天还没回来,她坐在窗前等他,冷月的银辉散落无人的长街,整个城镇好像突然空旷了。她问龙甫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镇子里的人好像突然都消失了。

    龙甫也是满脸不解:“我也不清楚,好像听说无然山庄有好戏看,大家都去看了。”

    她没有再多问,双手悄悄捏紧衣裙,木然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落尘在焦虑中等待了一天一夜,没有等来宇文楚天,却等来了一个让整个客栈,乃至整个小城都沸腾的消息——宇文楚天在无然山庄公然承认他是夜枭的杀手,紫清真人正是被他亲手所杀。

    彼时落尘正准备关窗,刚触及窗棂的手猛地僵住。他居然承认了?为什么?为了孟漫吗?除了孟漫,她再想不出还有谁能让他违心地承认。

    无声开窗,她细细听着楼下的知情者唾沫横飞地讲述起当时的情景,分明是几经辗转的消息,被他说得像是身临其境一般。

    原来,所有江湖中有名望的掌门都在昨日齐聚无然山庄,只为弄清楚宇文楚天到底是不是杀紫清真人的真凶,可不知为何,濯光派的人却未出现。

    午后时分,宇文楚天孤身一人出现在陆家庄,起初他对所有的质问矢口否认,直到陆家的人将孟漫带到他面前。她不仅全身是伤,鲜血淋漓,周身所有的穴位上都刺着尉迟家细细密密的淬冥针,据闻那毒针在百种毒药中浸了百日,纤细如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百般折磨下,原本国色天香的孟漫只剩一张凄楚无比的脸,发丝凌乱不堪,往昔绝美动人的面庞此刻尽染污血,唇色泛着灰白,眼神空洞,目若悬空。

    那目光只有落在宇文楚天的脸上时,才忽然多了一丝情感。宇文楚天毫不顾忌众人眼光,上前探视孟漫的伤势。

    看出孟漫中毒已深,命悬一线,他便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是夜枭中人,还承认他杀了许多武林中人,就连紫清真人也是他杀的。

    讲到此处,有人不解:“他为什么开始不承认,看到孟漫就全都承认了?不管真凶是不是他,他都不该这么轻易承认。”

    “可能是他看见自己心爱之人为他受苦,心中不忍吧。”

    “这么十恶不赦的罪名,只因为心中不忍就承认了?”

    众人无从回答,毕竟他们中没有人亲眼看见。可是落尘心中明白,宇文楚天一定是不想孟漫再受伤害,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己承受什么都没关系,绝不会让别人为他承受罪责和痛苦。

    “后来怎么样?”有人又问起,唾沫横飞的人又继续讲下去。

    宇文楚天承认了所有罪名,各大门派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了他,早已埋伏好的高手们将他团团围住,陆穹衣也触动早已布置好的机关,天罗地网一瞬间将他包围其中。

    很显然,下面将是一场恶战。整个客栈鸦雀无声,都等着听关键时刻。落尘深知宇文楚天内伤外伤皆未痊愈,功力大减,绝不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紧张中,她只觉双目眩晕,扶着窗棂才勉强站稳,继续听下去。

    陆家庄的确经历了一场恶战,然而恶战的结果却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原来宇文楚天早有防备,在被团团包围之时释放出毒雾,就在各大高手被毒药扰乱心神之时,他们中突然有人倒戈,与赶来接应宇文楚天的夜枭杀手里应外合,与各大门派厮杀成一团,血染陆家庄。

    而宇文楚天正好趁乱带着孟漫逃离,现在陆穹衣正在带人到处追捕他们。

    “各大门派的弟子为何倒戈?”有人问。

    “估计他们本就是夜枭的杀手,一直潜伏在各大门派中间。”

    “夜枭真是太可怕了。”

    有人又问:“你们说,这宇文楚天真是夜枭中人吗?”

    “很有可能,我听说孟漫就是夜枭中人。”旁边又有人接话,说起了宇文楚天和孟漫之事,“孟漫是宇文楚天的挚爱,全江湖谁不知道。听说以前孟漫是只卖艺不卖身,直到宇文楚天出现,他在梦仪楼不惜黄金万两买下孟漫一夜,孟漫却一笑倾城,说是分文不收。从此,宇文楚天就成了孟漫唯一的入幕之宾。”

    “宇文楚天一定是中了夜枭的美人计,才会心甘情愿为夜枭做事。不过,能拥有孟漫这样的女人,为谁做事都无所谓啊!”

    众人大笑。

    落尘不愿再听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合上窗子,隔断所有的流言蜚语。

    到了傍晚,落尘想等的人还没回来,最不想见的人却来了。

    当她看见陆穹衣锦衣华服走进她的房间时,她丝毫不觉惊讶,毕竟以无然山庄的势力,他想要找到她,只是时间的问题。

    “小尘,我总算找到你了。”陆穹衣和她说话的语气总是深情款款,即使他带来的人把整个客栈围得水泄不通,让她插翅难飞。

    她四处张望,不见龙甫的影子,想来他是凶多吉少了。

    “表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关上房门,她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明知没用,她也要试试,“你应该知道,我想嫁的人只有他一个。”

    陆穹衣努力压抑着不稳的呼吸:“小尘,三日后我们就要成亲了,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你若反悔,让陆家的颜面何存?”

    她笑了,笑容淡淡的:“表哥,你在乎过陆家的颜面吗?你若真的在乎,当初就不会去杀濯光山的紫清真人,嫁祸给自己的表弟;你若在乎,你就不会在画舫上对他痛下杀手,还骗我说他死了,你更不会召集武林各大门派把一切恶事都栽赃在他的头上。你做的这些,可曾考虑过陆家的名声?”

    陆穹衣掩饰住脸上的无措,故作惊诧道:“你听谁说的?是宇文楚天?你不要相信他,这些事都是他做的,他今天已经当着各大掌门的面承认了。”

    “不是他说的,是我自己知道的。陆穹衣,当初在画舫上,我在杀他的黑衣人身上下了一种毒药,那毒药会一点点渗入皮肤,这几日便该是毒发之时了,你运气至百会穴试试,看看是否经脉剧痛难忍。”

    陆穹衣仍然一副凛然的姿态道:“好,我现在就向你证明,我根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