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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烦 恼

    这菜市场居然有熟人!项毅有些惊异地回过头去,一看之下,原来是李大富。他正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小菜摊位上朝着他憨憨地笑着。

    项毅瞟眼打量了一下他,就发现李大富比上次见面时显得苍老了许多,衣服也很有些破破烂烂的,甚至是有一点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了。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些葱、蒜之类的小菜,旁边还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伙子,也在守着一个菜摊子。项毅稍一凝神,就认出他是李大富那个上初中的儿子。

    “项律师,你来买菜啊!怎么?还没有买到吗?”李大富很是热情。“就在我这儿随便拿点去吧!“

    “谢谢你!不用了。”项毅含糊地应承了一句,就不想说话了。他心头正在窝着气,哪里还有心情买什么菜了?

    “拿点吧!都是自家种的,没有打药的。”李大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了个塑料袋往里面各种菜都装了几把,硬塞到了项毅的手里。

    项毅推辞了一番也没有推掉,他怎么也拗不过李大富,就只好收下了。为了报答李大富的这种质朴的情意,他也不便马上就离开,就寒暄了几句:

    “这是你的儿子吧,今年也该上高中了吧?是出来勤工俭学的……”

    谁知就这几句简简单单的问话竟使他们神情凄然,笑容立刻就像是变魔术似的消逝不见了。尤其是那个儿子,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项毅一惊。“怎么了?”

    “唉!”李大富叹着气,“还读什么书啊?能吃饭就不错了。”

    项毅又是一惊。“什么意思?”

    于是,李大富唉声叹气地告诉他:自从没有鱼塘以后,他家的收入就减少了一大半;种了些农作物吧,又遇上了假种子、假化肥,上一季简直就没有什么收成;偏偏家里人又三天两头地生个什么病痛的,生计都非常的艰难了,也就没能力供得起孩子上学了,这才刚读了高中半学期就只好辍学在家帮帮忙,过一阵子就跟着那些同乡去外地的建筑队打工。

    “就真的不再上学了?”项毅默然了半晌,还是不无遗憾地问:“都到高中了怎么……”

    他的话被李大富黯然的神色打断了,那种无可奈何的悲哀让他觉得再说下去就是对这作父亲的一种折磨了,既然自己又帮助不了他们,又何必说些废话,弄得好象是在谴责李大富似的。

    项毅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有趁着李大富父子没有注意偷偷地把一张一百圆的钞票放在他们的菜摊上,他怕被他们发现,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压抑的地方。

    回去的路并不很长,只有两个街口,项毅却走得相当地缓慢、相当地艰难;他手上拎的那一袋菜并不重,项毅却觉得它沉甸甸的,仿佛有几百斤的样子,重到自己这样一个大男人也快要提不动了;天气并不是很热,项毅却满额、满身都是汗了,而且,是那种冷冷的汗水。

    他没有再去何姗姗的公寓了,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那套两居室。项毅也没有吃午饭,整个下午他什么也没有做,就坐在客厅里那个沙发上发着呆。李大富以前那件案子和今天在菜市场上的情景在他的心里反复地缠绕着,让他感到无以复加的震动与惆怅。

    他不难想象到李大富父子在发现那张钞票时的神情,他们该是怎样地意外和惊喜啊!或许,李大富很自然地就会猜出来这个施与者就是他项律师,然后就会无限感激地说他是个多么多么好心肠的人,又会逢人就宣扬他的善良之举……一想到这些,项毅就惭愧得要命了!真的就有了去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的感觉了。自己算是哪门子的好人啊?李大富今天的困境不正是他造成的吗?平心而论,李家的遭遇似乎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种种天灾人祸所至罢了。可仔细追究其根源,正是那场撤诉引发的。如果李大富现在还有鱼塘的话,他家又怎么会这么穷困呢?如果他家还过得去,那个孩子又怎么会没有学上呢?如果……的确,他本人是没有坑害李大富什么,但他为什么明明知道是会胜诉的、是可以为李家争取到正当权利的,他也并没有鼓励、帮助他们一争到底啊!而是事不关己地就任其了之了。他就算不是什么始作俑者,也是负有连带责任的!项毅越是想下去就越觉得是这样一回事情,他心里也就越是内疚了。

    他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居然还会被李大富认为是个好人!此刻,项毅对自己是前所未有的藐视,甚至那种程度是超过了对刘榆风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项毅还是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也没有去做什么侠义的英雄。但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了,他开始对许多的事情有了疑惑:该那样做吗?会有什么后果呢?是不是换一种方式更好呢?他又多了些自责;自己是不是没有尽到责任?是不是有一些自私呢?……同时,项毅整个人也变得敏感了。无论是发生在事务所的事情,还是社会上的问题,他都很能敏锐地看出其中的某些内幕,并且非常地厌恶那些丑陋的现象。这世界在他的眼里真是越来越像艾略特笔下的那个荒原了!

    但是,项毅有这样的认识也是于事无补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还是那个老问题:他一个小人物又能怎么办呢?能够改变什么呢?说到底也就只有在这滚滚红尘里挣扎罢了。可偏偏他心里就有无尽的困惑与不甘,希望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再则,他这样的心思又无法向谁倾诉,颜立国吗?又会嘲笑他一番;何姗姗吗?更不用想了,她准会对此嗤之以鼻:“你吃饱了没事干吗?为什么不想想怎么发财去?”这似乎也不能怪他们,在这个忙碌的时代,谁又会像他这样无聊了?忧国忧民,拯救灵魂,这是咱小老百姓该干的事情吗?为这个自寻烦恼,你有病啊?!

    于是,项毅也不敢向谁说了,就只能够独自在这样的矛盾中痛苦着,迷惘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普希金笔下那个奥涅金似的“多余的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无所适从的境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