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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饶恕 分节阅读 15

    庙啊,不管他,没出大事就好,”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你看看我写的怎么样?好家伙,累得我脑子疼,将来出去了你得好好请我喝上一场,光资料就查了一个多小时呢。”

    我顾不得多说,连忙展开那张纸,胡四的字写得很漂亮,密密麻麻排满了纸面。我不得不佩服他抓理的能力,上面说,首先这个案子最大的漏洞在于没有被害人的证人证言,《判决书》上说被害人叫“客人”,那么这个客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没有他的证言?其次是没有作案时的凶器,《判决书》上只是说“杨远掏出凶器”,那么这个凶器在哪里?是否作为呈堂证供?当时在场的饭店老板和一起喝酒的牛玉文起码也应该有询问笔录的,可是他们却没有。本案所列的证据全是李俊海的证词,《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某条第某款明确规定,同案被告之间所做的供述不能互相作为证据……我反复看了几遍,心里渐渐亮堂,是啊,即便是我真的参与了抢劫,那么受害人在哪里?没有受害人就这么判了我,这明显是违法的!我的眼前突然像开了一盏灯,亮得让我发晕。当时,我想不了许多,一个劲地给胡四敬烟,激动得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胡四抽着烟,面相矜持地对我说:“兄弟,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该做的努力你还是得做。”

    我说:“我多抄几份,不停地往法院发就是了……”

    胡四打断我:“那还不够,你必须跟李俊海取得联系,让他也写。”

    我皱紧了眉头:“我不想见他,他爱怎么地就怎么地。”

    胡四叹了一口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不是‘治气’的地方,你跟他有什么利害冲突应该回到社会上去解决,在这里首要的是联合起来,想办法早点出去。你想想,你这边申诉了,他那边不知道,将来法院调查的时候,他还是按原来的那样说,一口咬定你参与了,而且,万一真的找到受害人,受害人又被……这个我不敢说——你做的这一切努力还不是白搭?”

    我的心很乱,搞不清楚胡四说的在不在理,就那么傻坐在那里,大口地抽烟。

    胡四也不说话了,在我眼前来回溜达,外面的雨下得更急了,沙沙作响。

    闷了好长时间,胡四站住了:“兄弟,你好好想想,此一时彼一时啊。”

    我把烟踩灭了,抬头说:“四哥,我听你的,你帮我打听打听李俊海在哪里。”

    胡四嘿嘿地笑了:“这不成问题,哥哥的‘职业’很自由,在哪里我也能找到他。”

    我说:“就这样吧,找到他就让他来见我一面。”

    刚商量好,门就被推开了,张队站在门口呵斥我:“你没事你老是往这里出溜什么?回去。”

    胡四打个哈哈道:“张队,这小子不老实,我帮你教育教育他。”

    张队推了他一把:“你刚好受点了就‘慌慌’上了?少拉拢我们队里的人。”

    站在小仓库门口,张队说:“杨远,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他问这个干什么?我一楞:“张队,你把这事儿告诉我爸爸了?”

    张队笑了:“紧张什么?我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回答我,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我茫然地回答:“当老师的。”

    张队把眼睛瞪得像两个煮鸡蛋:“真的?那他应该是个文明人啊……”

    听这口气,我爹好象办了什么不文明的事,我急了:“张队,我爹他怎么了?”

    “怎么了?”张队讪笑着摇摇头,“喝大了,在大门口发酒疯呢。”

    “这怎么会?”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也变得蜡黄,“我爹几乎不喝酒!”

    “他喝了,喝得还不少呢,”张队说,“刚才内管队长打来电话,说一个犯人家属在外面扯着嗓子喊杨远的名字,武警赶他走,他不走,把铁门拍得山响,非要进来见他的儿子,几个人拖他都拖不动他。内管去人了,告诉他今天不是接见的日子,动员他先回去,等到了接见日再来看儿子,他直接躺地下了,他说,我想我的儿子,我今天非进去看他不可,他身边还有一个半大小子,也一起嚷嚷着要看哥哥……你说,他喝那么多酒干什么?还教师呢。最后我去了,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去。”

    我甩开张队,大步冲进了滂沱的雨线,我大声喊:“爹——爹,我对不起你——”

    张队冲上来,一跤把我摔在一个水坑里,泥水溅了他一身。

    3

    1986年4月27日,我回家了。

    记得那天有着明媚的阳光,风也是那种柔和的黄色。早晨吃过了饭,我跟小杰蹲在监舍的大门口闷头抽烟,内管值班的犯人老苏哗啦了两下铁门,然后冲我勾了勾手指,我迎着他走过去:“苏哥,我要走了,谢谢你一年多来对我的照顾。”

    老苏说:“没什么,我还依靠你将来在社会上照顾我呢。”

    我说:“照顾什么?这个社会变化这么快,出去以后还不知道能混成个什么呢。”

    老苏笑笑,回头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俊海来了,他想见见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见他?”

    我皱了一下眉头:“让他过来吧,我跟他说两句。”

    是啊,我为什么不能见他?在我申诉的这件事情上,我俩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共同度过了不少艰难岁月呢。记得那天我回监舍以后,趴在窗前,望着漆黑的雨夜想了很多事情。我想到了自己叵测的未来,想到了我爹年轻时候对我的殷殷期望,想到了如果我无休止地呆在这里,我爹将如何独自承受生活和心理的压力,想到最后,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一幅场景:我爹躺在泥泞的地上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弟弟趴在他的身上喊——爹,爹,你怎么了?那一宿我几乎没有睡觉,手里捏着胡四给我写的申诉材料,不停地想,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早一天出去,有一刻,我甚至起了越狱这个念头。

    第二天,我连早饭都没吃,直接去找胡四,催促他赶紧去找李俊海。胡四很办事,中午的时候,风尘仆仆地赶到车间对我说:“找到了,他在四车间干质量监督员,也是个很自由的活儿,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以后,他的眼都绿了,在门口等你呢。”

    见面以后,我俩都很尴尬,他伸出手来想跟我握一下,我说:“免了吧,你还好吧?”

    他递给我一条烟,脸红得像烤虾:“还好,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把烟给他推回去,直接说:“我不想听废话,我的事儿胡四都跟你说了吧?你的意思呢?”

    李俊海的嗓子颤抖得像是被火在烧着:“杨远,我一切都听你的,说吧,我能干点儿什么?”

    我把提前抄好了的一份材料拿到他的眼前,告诉他就按这上面说的,你也开始申诉。

    他急速地看着材料,看着看着就哭了:“冤枉啊,冤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心想:你冤枉什么?难道你没抢人家“客人”的钱吗?他的哭声让我非常难受,我开始相信武侠上说的一种用声音杀人的武功的存在,甚至怀疑他练过这种武功。我让他别哭了,我害怕他用哭声把我杀了。他果然不哭了,嗓子也不颤抖了,他笑得很天真,真的哎,啥叫“客人”?这样说来,人家根本没报案……我记得那是个南方人,嘿嘿,他们找不着他的。

    我退后一步,冷冷地说:“回去开始吧。记住,不管找没找到‘客人’,我杨远都没有抢劫。”

    他好象舍不得让我走,站在那里,用一种怨尤女子那样的目光看我。

    说来也怪,我的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李老爷子躺在病床上的情景,心猛地一烫,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