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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就算只能在山西一个省份施行,那也是大大的功德,青史留名不是?

    一时间,县衙里激情飞扬。

    周县令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具体实施,如何应对会有的反对声音。

    他的师爷们各出主意,针对“盘活”后会出现的问题一一提出解决的办法。

    就是纳兰容若也不由地加入进来,就“盘活”的力度提出其可行性。

    “要分步骤来,不能一下子直接实施。”

    “这个自然,不光要分步骤,还要分地方。比如我们五台县所在的雁南道,那就是比其他地方安稳有秩序,应该先开始。”

    “我们这可是佛门重地。我们还要大力办学,不过,这个银子估计会很不凑手。”

    “‘陈英雄’你来说一说,小琉球那么一个蛮荒之地你都给收拾出来了,说说我们还有哪些疏漏的地方,力求折子上去之后甭管大臣们怎么琢磨,都提不出错儿来。”

    “……”

    “……”

    纳兰容若感觉,有些积压在心里的抱负理想这般说出来,舒畅很多。

    周县令感觉,他做这个五台县令做得太对了,比高士奇、张英、王鸿绪……等等人都自在快活不说,还可以大展手脚大干一场,成为以后大清改革的楷模人物,痛快!痛快!

    一干绍兴师爷们没想到他们这些,功名无望,每天只做一些基础的记账、文书、上下说项等等事务的“尴尬人”,还能有参与“正经大事”的一天,甭管心里有什么小心思此刻都抛开。

    快乐大师一边玩一边听一耳朵他们的谈论进展,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和激情,他自己玩得更是全情投入。

    陈近南听着,瞧着,再看看玩蛐蛐玩得斗志高昂的快乐大师——瞪大眼睛对着小蛐蛐,恨不得代替它踢对手一腿。

    心情特复杂。

    他前来五台山的目的……他认为唯一一个可以挽救小琉球免于被大清朝廷收复的计划……在面对快乐大师的时候,全然熄灭。

    快乐大师似乎就是有这个本事,他有一份天然的感染力,一种自在的魅力,让人快乐,让人打开心胸大步向前,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勇敢地面对,所有的未来和未知。

    同时,他还有超越一般天才的智慧和勇毅。

    陈近南想起那天三方人厮杀的场景,是快乐大师先发现的动静,他看得很清楚,快乐大师拍了之前的县令肩膀一下,县令才开始跑……

    而整个过程中,快乐大师面对死亡流血的场面,不忍心,可他没有哭泣,他也并没有阻止。

    三岁的年纪,就有这番不输给任何一个领兵大将军的定力和沉稳……陈近南一时间胸腔里热血上涌。

    再想起他在上山之前的表现,他天然地知道,面对他们的隔空传话威胁该怎么应对最好;他本能的知道,及时调整改变自己的心境,进而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还有,他和他的亲卫们的谈话,他对之前的县令说:“心胸要宽大……都是是同胞……”

    陈近南越琢磨越觉得快乐大师怎么怎么好,哪儿哪儿都好,眼睛微合,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有此,他对于执行那个计划的念头,也更为强烈。

    陈近南继续和众人讨论该怎么写折子;快乐大师玩乐中敏锐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变化,大约明白,依旧笑得欢乐自在。

    晚上回去后,快乐大师洗漱沐浴后偷偷摸摸找机会,和小舅舅阿灵阿问起纳兰老师的事情。

    “阿弥陀佛。为何纳兰老师这么伤心?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阿灵阿一愣,随即一叹,紧接着嬉皮笑脸地反问:“容若和石溪道人的履历论证等等,都没看?下面人没送上来?”

    快乐大师对小舅舅的态度不乐意:“师祖说,先看人,再看纸面上的履历论证。快乐大师赛认为很有道理。”

    “先看纸面上的履历论证,会在见面之前产生固有印象,不利于相处。”反正都会见到,抱着平常心相处才是正经道理。

    阿灵阿又是一愣。

    “这个说法儿新鲜,反正会见到人……有道理。快乐大师的师祖很有学问,快乐大师跟着师祖,好好学习,知道不?”

    说着话,还伸手摸摸快乐大师的小光头。

    快乐大师:“……”

    他的皇后妈妈今年二十八岁,他的法喀舅舅排行第三比他皇后妈妈小,他的这位小舅舅排行最末行七,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岁,偏偏就喜欢装长辈。

    快乐大师气呼呼地瞪眼,奈何他的阿灵阿小舅舅就是脸皮厚,就是要端正长辈的范儿。

    快乐大师板起来小胖脸:“要听纳兰老师的事情。”

    阿灵阿也一板正经:“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快乐大师心生一点点担心,然后他就看到,他的小舅舅好一番“感慨万千、长吁短叹”——就是不说。

    快乐大师:“……”生气。

    阿灵阿嘻嘻笑,赶紧哄着:“纳兰老师的事情,要他自己说不是?我说了,多不好?阿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保康:“……”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私底下询问纳兰老师的家事,却是,不大好。保康具有现代人的个人隐私意识,虽然他也知道很多私密信息该知道就要知道,可这明显是纳兰老师的伤心事。

    以后多关心纳兰老师的身体情况,不让他一个人独处伤心;再怎么找机会问纳兰老师,找出原因。保康心里做了决定,听到不远处的蚊子在嗡嗡嗡,知道熄灯时辰快到,伸胳膊要小舅舅抱抱。

    揉揉眼睛,困意就上来了:“回去,睡觉。”

    “回去,睡觉。”阿灵阿因为小阿哥没有追问到底,心里很是松口气,美滋滋地抱着小外甥回去寝殿,给他脱去外褂和小鞋子,抱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

    “小舅舅守着,快睡。”

    保康的眼睛已经睁不开,迷迷糊糊说一声“小舅舅晚安”,顷刻间就睡着。

    阿灵阿守着小外甥,瞧着他肉嘟嘟的小胖脸,长长的眼睫毛在月光下似乎一颤一颤,于脸颊上形成两道小阴影,笑得更欢乐。

    小外甥心善,知道容若的事情岂不是更同情更喜欢那个家伙?他才不要告诉小外甥。

    …………???

    夜凉如水。月牙儿弯弯,高挂九天,星星一颗一颗不停眨眼,菩萨顶香火缭绕,诵经声不断,酣睡的人一夜好眠,还好像有几个人因为做了好梦笑了出来。

    第二天,天公作美,晴朗小风的大好天,快乐大师睡个回笼觉到太阳升起才起来,面对这美好的天气,脸上的笑容和天上的太阳一样灿烂。

    初秋的天气更为凉爽,有早收稻子的人家已经开始准备。周县令考虑到,不管税负改革的事情成不成,办学的事情是定了下来的,当然是趁着秋收还没开始的时候卖力吆喝。

    “呜啦啦,呜啦啦。咚咚,咚咚。办学,办学。五台县的父老乡亲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地方出地方有学问出学问。一切为了我们五台县的富庶强大,为了我们五台县人人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看账本儿。”

    “呜啦啦,呜啦啦。咚咚,咚咚。办学,办学。男孩子开蒙学圣人知识,养家手段;女孩子开蒙学礼仪,学绣花,跟我们五台山的金莲花一样漂漂亮亮的。”

    “呜啦啦,呜啦啦。咚咚,咚咚。办学,办学。学了知识,懂了道理,和我们的快乐大师一样健康白胖,一样聪明,一样可爱,一样帅气!”

    “……”

    “……”

    前头唢呐的抑扬顿挫,后头大鼓的声音闷闷回响,还有那大锣八角鼓等等跟着,一大队人马闹腾起来的锣鼓喧天、裂石流云中,县衙的差役们跟在后头,做着骡车或者驴车或者骑马,高高举着一个薄铁片制成的“大喇叭”大声喊话。

    喊渴了就解下腰上的皮囊喝一口,喊累了就换人。

    就光喊还不算,还有那机灵的衙役直接请人画一幅“人神都认不出来”的,快乐大师的大幅画像挂在身前。

    五台县的老百姓眼见这个架势,那个乐呵幺。

    办学是天大的大好事情,光是一个教人识字那就是功德无量,更何况还能学其他技艺,学得好的,还能学考科举,他们怎么会不愿意?

    至于能和快乐大师一样聪明可爱?不是他们不心疼自己的娃娃,能有快乐大师的一半儿,阿弥陀佛,那就是祖上烧高香,祖坟冒青烟。

    虽然很多人家考虑到,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帮家里做一些活计,不大乐意送去学习。可总有父母认识到,不能因此耽误孩子一辈子的前程。

    这是多难得的机会,这可能也是他们的孩子脱离“泥娃娃”的身份,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做父母的到底是心疼孩子,对比县令提出来的,比以往低一倍的束脩,狠狠心,咬咬牙,尽可能地送他们的孩子来进学,哪怕就学一年学会写自己的名字那?

    …………

    很多平日敝帚自珍,只顾自己读书备考科举的读书人都心动,不说这个造福乡里刷名望的机会难得,单说结交周县令和快乐大师的机会,那就是千载难逢。

    很多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尽管还不怎么明白进学的意义,可他们对于自己能和快乐大师一样干干净净,可可爱爱,做梦都笑出来。

    当地人大都信仰虔诚,在佛门和官府的号召下,真的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地方出地方有学问出学问”。

    八月初十这天试行的童学院很快开始教学,周县令亲自去给讲了一节课,将那些小娃娃们,做父母的,感动得来,都哭得稀里哗啦。

    就连几个自己开办私塾自持经验丰富的老夫子,听了周县令的课后都纷纷上门求教。

    周县令哈哈哈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两次讲课就将五台县的所有文人都给迷住。

    周县令的个人威望达到一个高潮,恨不得来一个扬天大笑。

    “哎呀。没想到啊。拿出来教授快乐大师的经验的一小半,就惊叹世人。”

    “虽然小小的五台县大家大儒没有,本身见识不够,可这也说明了,能教导快乐大师那样的顽皮性子,一小半的经验就可以教导五台县的小娃娃。”

    周县令感慨万千完毕,哈哈哈大笑。

    周围的几位师爷都低头缩肩膀看地砖,嗯,这新铺的地砖花纹真好看。

    陈近南瞧着还没察觉的周县令,报以同情的微笑。

    纳兰老师抱着快乐大师,刚进县衙大门就听到周县令的爆笑,然后就听到他的一番大论,还听到周县令满怀期待地说道:“本县令感觉,本县令我可以出一本书,有关于如何‘因材施教’……”

    纳兰老师看一眼小学生快乐大师,快乐大师的右手举着一支糖葫芦,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显而易见是暂时忙着吃糖葫芦,没空搭理周县令。

    纳兰老师也报以同情的微笑:“恭喜周县令。”

    “周县令确实可以出一本书。容若建议周县令,给五台县的其他夫子都培训培训,因材施教,劳逸结合,才是正理。”

    周县令顿时跟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他听到脚步声无法再欺瞒自己,慢慢转身,看见好似天人降临的纳兰容若,怀里的,小胖娃娃,哈哈哈,哈哈哈。

    点头哈腰,笑容谄媚,声音讨好,姿态讨饶:“容若先生好,快乐大师好。”

    容若直接坐到陈近南旁边的椅子上,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快乐大师兀自抓紧时间享用今天的第二颗糖葫芦,也没有一个眼神给他。

    周县令:“……”赶紧端茶倒水,上点心。

    “容若先生,快乐大师,周县令刚刚在夸快乐大师的天人之姿,吾等凡人仰望且望尘莫及。快乐大师乃是我们五台县最可爱,最帅的小娃娃,那自然不能和一般的小娃娃相比……”

    “周县令记得,周县令当年三岁的时候,也是一个手脸一天到晚脏兮兮的泥巴小子,见到快乐大师才明白,才恍然大悟‘小娃娃’应该有的样子,周县令就是一个棒槌,快乐大师大肚能容……”

    容若:“……”性情孤高耿介的周培公,还真是一个棒槌?

    陈近南:“……”这是那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退二十万大军,一举扭转三藩战争局势的周培公?

    周培公:“……”迎着他们两个的眼神大大的不服气。

    怎么就不是周培公了?周培公该是什么样?

    还好有周围的师爷们给他打气,县令加油,县令加油。

    周县令:“……”忘词了,快支招。

    容若没忍住笑出来,发现快乐大师第二颗糖葫芦吃完了,从善如流地给“接过来”,递给陈近南。

    陈近南举着糖葫芦发愣,他都忘记自己多久没吃糖葫芦,都要忘记糖葫芦的味道了。

    快乐大师眨巴眼睛,接受今天也没有第三颗糖葫芦的现实,乖乖伸出两只手给周县令。

    周县令举着师爷递过来的,温度正好的湿毛巾,特仔细特温柔地,给快乐大师试掉手上的糖渣渣。

    然后对着快乐大师干干净净的小胖手,问道:“快乐大师满意否?”

    “否。”

    快乐大师回答的毫不留情,眼神也是“无情”。

    周县令石化。

    容若解释道:“光为了科举死读书,要不得。夫子们的教学方式,确实需要注意。我们来县衙的路上还听说,有几个小孩子,天天爬墙进童学院,趴在课室的窗户上听课……”

    周县令立马明白什么事,乐颠颠地说道:“此事我也听说了。也都调查明白。且再等三天,三天后我们再出面。”

    陈近南一颗一颗地吃着糖葫芦,细细品尝;容若大体猜到,心里点头;快乐大师小小的惊讶,好奇这里面的内幕。

    …………

    快乐大师和纳兰老师“微服私访”三天,彻底弄明白。

    根据快乐大师、陈近南、容若先生……集思广益之下提供的方法,五台县办学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新童学院第一批开学,收男学生八十人,女学生三十人,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成绩了。

    可偌大的五台县七八千人口,当然不止这一百二十个小娃娃想要进学,除了本来就在私塾里读书的小孩子之外,另外的小孩子们,当然也想坐在宽敞的课室里读书。

    可是他们的父母,真的觉得家里穷读不起的,认为女娃娃不需要读的,打击孩子说家里孩子太笨读也读不出来浪费银子和时间的,偏心一个不偏心另一个的……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小孩子无从反抗,顺从的就顺从了,性格强烈的却又闹不过父母没有银子,就偷偷摸摸来听课。

    还有那没有父母的孤儿,日常都靠宗族接济的,自觉更没有资格要求花银子读书,想读书的,也偷偷摸摸地来听课。

    容若心里叹气,快乐大师面对这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心里发酸。

    七八个孩子发现这位一看就是贵人的人,还有快乐大师,都没有骂他们,也没有凶他们,更没有那种异样的眼神……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孩子头头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开口,“先生好,快乐大师好。”

    发现先生和快乐大师都不说话,好像在等他继续说,他双手捏着破旧的衣襟,低了头,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等我们长大了,补上束脩,可以吗?我们能赚银子。我们在山上挖台蘑卖,我们做小工,现在也能赚到铜板……”

    “我们不是偷学。不是小偷——”有其他的孩子忍不住开口,说到“小偷”眼泪出来。

    一时间七八个小孩子有四五个在哭,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面色尚好,不是那种面黄肌瘦的那种,却都是一身破破旧旧挂满补丁洗得发白的衣服,还有两个孩子还穿着草鞋。

    容若挨个打量这七八个孩子,快乐大师也挨个打量七八个孩子。

    先领着他们去面馆吃一顿饱饭,然后去澡池子洗刷干净,去衣服店买好衣服鞋子……一通收拾后,果然变了一个模样。

    容若面对这伙紧张不安的小孩子们,拿出最和善的笑容:“不怕。官府开办的童学院,给五台县的每一个孩子进学。”

    快乐大师双眼晶亮,奶声奶气地重复:“不怕。官府开办的童学院,给五台县的每一个孩子进学。”

    眉眼笑开,亲近欢快。孩子们看着他这般欢喜都忍不住露出笑来,随即又怯生生地低头。

    两个女孩子,五个男孩子,满汉蒙藏都有。按道理不应该这么胆小。容若猜测,估计是街上有人说他们“偷学”,伤了自尊心了。

    容若:“都不要害怕。你们都是小孩子,想学习很好。县令昨天说给你们想办法,不用担心束脩,有时间来学习就好。”

    “我们不要县令帮忙垫付束脩。”孩子们异口同声,满脸倔强。

    容若当然知道这几天有富户要资助他们读书被拒绝的事儿:“县令不是帮忙垫付。县令就那么点俸禄,月月寄回老家一大半,没银子。”

    “县衙里的师爷们捐的款,将来你们加倍还给师爷们,或者你们也捐款给其他没银子读书的小孩子,如何?”

    又是你看我,我看你,领头的小孩子重重点头:“行!”

    容若牵着快乐大师的小胖手,领着这些孩子们去县衙,获得师爷们的一致欢迎。

    观察了这么几天,基本可以确定都是品性不错的孩子,放心。

    这些孩子们进学的事情解决,快乐大师开开心心地帮忙准备中学学院开学的事儿,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得飞快。到了九月份大丰收的时候,三封折子就大模大样地摆在皇上的御案上。

    皇上:“……”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乾清宫偏殿的采光非常好,批折子的房间宽敞明亮,折子上的字迹工整有力,熟悉得很。

    皇上终于确定他不是“老眼昏花”,容若和阿灵阿、周培公也不是开玩笑。

    阿灵阿和周培公就不说了,容若居然也能为了公事大胆上折子了?

    再看看案头上亲信们传来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