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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虽然李震“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美梦迟迟未能得偿所愿,但他不怨冯其中,因为后来得知了冯其中与杨小云的关系后,他内心反而认可冯其中对自己的忠诚。作为西京市实权在握的人物,压根不愁没有其他女人投怀送抱,然而最近唯一令他不悦的是肖玉仁对自己的冷淡,这种感觉令李震甚为不满。

按说李震把如此利润肥厚的项目给了肖家,肖玉仁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才对,可他只知专心操持工厂经营,即使在明面上也不给李震一丝存在感。再想到那晚肖家聚会时,因为自己的酒后失态,李夫人不仅不再邀请肖若妍到家里来玩,而且开始对他的行踪多有防范,一股无法言说的愠怒之气瞬间涌上心头。

然而,无论是肖玉仁对自己不恭不敬惹起的恼火,还是他内心莫名其妙升腾起的失落感,统统被干女儿肖若妍的一颦一笑全部消解,李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关注肖若妍面对自己时的乖巧与可爱。

那是一个风清月朗的秋风之夜,阅人无数、老谋深算的李震和千娇百媚、明推暗就的肖若妍终于倒凤颠鸾在一起。那一夜他们所宿的西京饭店里灯红酒绿、觥筹交错,酒精炽燃着欲望,欲望钩挂着缺月,楼阁台榭上演绎着一幕幕人间荒诞剧。

同样在西京饭店喝酒陪侍的冯其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真实上演,又一次恨不得将自己扔进万丈冰湖里再也不要醒来,尽管他内心知道自己并不爱这个女人,可她毕竟苦苦追求自己许多年,怎可在他当面如此作践自己。只可惜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杨小云那样自尊自爱。冯其中宁可将肖若妍走到这步视为酒精在作怪,也不想归咎于她是在报复自己。冯其中在自我麻醉的状态下,总能为心中懊恼的事情寻找出合适的理由,哪怕明明知道都是自欺欺人。

自从李震和肖若妍跨过年龄与身份的界河,开始肆无忌惮地纠缠在一起之后,冯其中明显感觉到机要秘书李戡比自己更加靠近李震主任。要想在筹委会这样的机构里谋口安逸饭吃,并非常人想象得那般简单,冯其中相信李震不至于因为“九岁红”这件事给自己夹心,更大的可能性就是来自于肖若妍。他清楚此刻的肖若妍在李震跟前说多说少自己的任何事情,都足以让他坠入无底深渊,但他只能保持深深地沉默,并从心底里为自己默默祈祷。

从进入西京筹委会那天算起,冯其中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和后怕,可他面对现状却完全无能为力,只好选择用繁忙的公务让自己每天疲惫不堪,以免夜深人静时噩梦不断。

春风得意的肖若妍彻底像脱缰的野马奔跑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当她从李震口中得知,冯其中曾经居然试图把“九岁红”介绍给李主任这个惊天秘密之后,她对冯其中原本无比坚固的情感高楼开始地基动摇,她惶惑于自己多年来对冯其中的痴心迷爱,更让她内心对本来就将信将疑的所谓爱情产生极度的怀疑。无论是想到父亲对她自始至终的不可理解,还是对苦心痴恋的冯其中这份不可依赖的感情,都让肖若妍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忐忑不安,她需要干爹这样的大树依靠,更需要干爹这样的男人保护。肖若妍看似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每日里的内心不安,并不亚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

肖若妍自甘堕落、不顾廉耻的行为很快被肖玉仁知道,他再次暴跳如雷,厉声斥责女儿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丢尽了肖家的脸面。一句句重话将本就脆弱的父女关系撕裂得支离破碎。

知道有干爹在背后撑腰,肖若妍愈发变得无所忌惮,似乎比以往更加有底气和父亲争吵不休。湘子庙街肖家府邸中这对冤家父女,终于在孙静怡奔溃无助的哭啼声中吵出结果来,肖若妍执拗而决绝地搬离出家,盛怒之下的肖玉仁住进了医院。

刘妈等一众仆人眼看着肖府的悲欢变故连连叹息,孙静怡吩咐王福将多余的几个仆人多发些工钱打发走了,寂静的肖家大院再也没有了肖若妍的笑声,哪怕是父女的吵架声也不再响起。看守府邸的刘妈感到孤单,得到夫人应允之后,便将自己的老伴从乡下接来陪住。刘妈深信肖家老爷和女儿总有和好的那一天,她期盼着肖家人再次团圆的那一刻早点到来。

从家搬离的肖若妍连哭闹带撒娇,给李震倾诉了她从小与父亲冤家路窄的怨气,听得李震是分外怜惜又心存烦扰,他安排肖若妍悄悄住进西京城桥梓口的一处院落,从此这里便成了李震和肖若妍频频幽会的天堂。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夫人很快知道了这间“金屋藏娇”的房子,寻上门来大闹一场,李震无奈中又换了一处更为僻静的地方,回到家里又对夫人软硬兼施地说了许多狠话,李夫人果然不再闹腾。

陪伴李震这个“贪色无德”老公多半辈子的李夫人,尽管心恨丈夫无情无德,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自己这辈子没能给李震生下一男半女这件事儿,始终像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使她倍感心虚气短。或许就是因为对丈夫有这份亏欠,所以多年里对李震沾花惹草的风流韵事,她总是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肖若妍也出奇地安静。她只私下里去见了陈竹君,又经常让他出面替自己办很多事情,陈竹君为她打听到许多关于肖玉仁和冯其中的消息,得知父亲已经病愈出院,冯其中依然紧紧追随李震忙前忙后,她的心似乎才稍许放松。

李震从刚开始欣赏冯其中的才干,再到“九岁红”与肖若妍两件事情上冯其中所表现出的忠诚,让他更加看重冯其中身上甘愿舍其利益而追随他的坚定意志。

除了公开场面上担任西京筹备委员会主任以外,李震还秘密兼任着西京党务调查科科长的职务,也正因为这个职务,才使西京市市长乔峥嵘这样的地方显贵也要忍让三分。为了充分利用冯其中身处梨园行时,在长安城三教九流当中已有的江湖人脉,又考虑到冯其中曾经是长安城秦腔名角这个身份便于掩护的特点,李震决定委任冯其中更重要的职位,将他调入西京党务调查科工作。

冯其中欣喜自己长时间的隐忍终于换来了回报,李震能重用他,当然是对他过去所作所为的最大肯定和信任。他非常清楚党务调查科的来头和背景之深是不可想象的,从今往后唯有拼尽全力去做,才能在自己选定的这条路上走得踏实、走得更远。

很快,李震正式任命冯其中为西京党务调查科特务一组组长,负责对赤党在长安城里潜伏人员的调查破获,并对赤党地工人员从事秘密活动进行情报搜集。当李震将此重担交予他时,冯其中硬是把一股从眼眶里涌起的泪水憋了回去,而令他颇感意外的是调查科交给他的首个任务,居然是负责调查潜伏在长安戏曲界里的赤党分子,并将监视重点放在长乐坊大剧院豫剧社社长曹云亭身上。

话说肖玉仁病愈回家后,又持续静养了一些时日,屡受女儿折腾的悲伤情绪亦平复了许多。孙静怡不仅自己时刻注意言语分寸,还暗示下人均不得提起令老爷不高兴的任何话题。肖家各个工厂的生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天的经营状况,都由王福整理汇总后向老爷和夫人汇报。

尽管肖玉仁的情绪有所稳定,但内心深处经常不由得对女儿离家出走,并和李震这样的龌龊政客沆瀣一气感到自责。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可以把偌大的肖家产业管理得井井有条,却怎么教育不好自己的独生女儿。为此,肖玉仁常常踱步至内室侧房,当着肖家祖宗的牌位掩面长泣,在微微摇曳的烛光里,他祈祷祖宗护佑女儿一切平安。夫人孙静怡见此情景泪如雨下,后悔当年应该给肖家多生下个一男半女,也不至于落得今天如此的痛苦与凄凉。

这天,净一法师忽然派人邀请肖玉仁到妙积寺一叙。按照以往惯例,肖玉仁到了寺庙后,正要往后山落烟亭走去,熟知他的本宏师父微笑迎上前来,请他直接进入大雄宝殿后的寺庙内房,肖玉仁看见法师正与一个陌生人相谈甚欢。

净一法师热情招呼肖玉仁落座后,给他介绍陌生人是长安豫剧社社长曹云亭。一听又是个戏子,肖玉仁内心瞬间感觉不快,但又不好驳了净一法师的面子,便勉强应承了一声。

净一法师微微笑道:“我知道您向来对戏曲人颇有微词,可这位曹社长是仁义之人,是他请我把您约了过来。我本出家之人,不便多有赘言,今日寺院还有佛法普度之礼,我得去前殿料理,您二位慢慢相叙,就当交个朋友吧。”净一法师始终微笑着说话,声音落定处,人影已走出内居,并随手将禅门锁紧,只吩咐本宏看紧,闲人不得靠近。

肖玉仁对净一法师的人望一向敬重,他能介绍的人,想必定有不凡之处,便稍稍抬头看了眼曹云亭,但见其人颜面俊朗、身姿矫健,神态自信而宽和。多半生与人打交道的肖玉仁预感此人定有来头,但不知今日约请有何贵干。

正当他思量之间,曹云亭为他添上茶水轻声说道:“常听净一法师说起肖先生是长安城里不多见的仁义之士,今日冒昧请您前来多有唐突,还请肖先生见谅啊。”肖玉仁是个性情明快、不喜绕弯儿的人,便直言不讳地要曹云亭有事直说、不必客气。

眼见肖玉仁果真是性格直爽之人,曹云亭便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直接了当说了出来,并言及在现今国家危亡之际,期盼肖先生能以民族大义为先,多为红色革命做些有益之事。肖玉仁听得是目瞪口呆,万没想到长安戏曲界居然有这等不凡人物,他深感往日里对伶人不齿的看法多有偏颇。

长期以来,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深藏于肖玉仁的内心。他早已对时下动荡不安的国家现状感到忧心忡忡,即使就自家产业而言,如何在纷乱不堪、战云笼罩的时局里寻得发展,亦是他长时间里最揪心的思考。日夜煎熬中的肖玉仁,仿佛坠入无边无际的迷雾当中,困闷与彷徨迫使他不得不时时陷入深深的沉思。

故而,肖玉仁对多年内乱、军阀践踏的局面愤懑之余,私下里开始对共产党的主张多有研究,个中道理常常让他感到有如醍醐灌顶,所以他对红色革命并非完全懵懂。从他内心来讲,总想着要和这个国家里真正有道义、有理想的群体为伍,然而当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心里反而有些说不清的惶惑。

曹云亭理解肖玉仁内心此刻的惊诧,在他准备向肖玉仁开诚布公之前,就已经对他的品行为人做了深入了解,像肖玉仁这样的爱国商人,应尽快争取到支持红色革命队伍中来。

无论是从净一法师对肖玉仁的大加赞许,还是肖玉仁脸上流露出的神情,曹云亭清楚意识到,争取肖玉仁到自己队伍这件事情终于水到渠成了。上级组织交给长安城地下党支部负责人曹云亭进城后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他和魏光华以曾经的戏曲演员身份作为掩护,积极争取和团结一切有民族正义和良知的爱国人士加入红色革命队伍。

此时此刻,肖玉仁的内心百感交集,当他起身与曹云亭双手紧握一起时,浑身有一股异样的力量在澎湃。

其实在争取肖玉仁之前,寒梅已加入到红色队伍中来了。早在那个时候,曹云亭与魏光华就已经敏锐察觉到冯其中有投身国府做事的动向,但考虑到陈凤良与沈金书两位老前辈无奈又心伤的悲苦,这才决定不做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也就没有提前将冯其中的真实面目揭穿。如今的长乐坊大剧院,俨然已经成为曹云亭、魏光华团结众人靠向革命的理想之地,但是对革命前景无比乐观的曹云亭,却已悄悄被李震的党务调查科盯上了。

挖出长乐坊大剧院豫剧社长曹云亭的真实身份,成为冯其中坐上特务一组组长位子后需要完成的的首项任务。他顺手将自己豢养多时的任欣荣和铁杆兄弟耿超笼络到身边,只要有了这两双最得力的眼睛,何愁识破不了曹云亭的真实身份。

回想起在长乐坊大剧院和曹云亭短暂相处的那段时间,冯其中并不觉得此人有何过人之处,但让他想不到的是,曹云亭竟会是他当前要面对的第一个对手。分析了面临的情势之后,冯其中严令任欣荣在这个敏感时刻,不得出现在长安城任何剧场,不仅因为他俩曾经的所作所为已使梨园行同仁深为不齿,更重要的是不能打草惊蛇,要想尽快拔出共产党安插在长乐坊大剧院的这个大人物,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这天晚上,刻意打扮了一番的任欣荣又来到开元寺找晴雯姑娘。站在开元寺门口的他,望着长安城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上的灯红酒绿,感慨每天的生活就像一场场梦境,或许只有及时行乐才是最为实在的。任欣荣已经很久没有光顾这里了,他长时间蛰伏在民乐园小巷里,虽说平日里吃喝不愁,但冯其中并没有给出很多钱财供他寻花问柳,现在他摇身一变,又成为这个城市横竖不挡的人物,心里的得意和自豪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