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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逃马夫

    月末微凉,靖安王府无缘的大火却将京都映照得鲜红。

    王府西南角倒是与院内的慌乱违和。破旧的小阁楼平静地注视着快蔓延楼角的烈焰。里面的人儿正昏沉地卧在窗檐边的贵妃椅上。

    月色稀疏,女孩身形消瘦,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半月未进汤药,游鲤已是气息奄奄,暗淡的眼眸涣散无神。

    那……是什么

    火……

    几滴泪珠划过耳畔,带着些许温热。晃眼间,坠入身下铺散的青丝中,再没了影儿。

    游鲤坦然闭上了眼眸。

    老人都说人死前会看到许多事,游鲤闭上眼,思绪涣散,眼里闪现了许多画面,正是年少的光景。

    江都六月杏花微雨、拂柳清风,花好月圆楼的荷叶软糕,京都上元夜里的烟火人间……

    这样也挺好,至少不会比现在差,她也算得解脱。

    然而,烈火灼烧的刺痛没有如期而至,意识却愈渐飘虚,一阵阵的眩晕,如同跌落深海,窒息感四面袭来,渐渐坠落万丈渊底。

    “唔……啊……”

    下一刻身体却失去了平衡,极力向前栽去一般。额角传来剧痛,像是撞上什么硬物。女孩美眸紧闭,眼角泛红,不禁叫出了声。

    游鲤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隔着眼皮传却来了一阵刺眼的白光。

    “哟!老奴刚提醒这小路颠簸,让姑娘别贪睡,怎这般不小心。”

    游鲤尚且未适应这白光,耳边却又传来女人的惊呼。

    这人嗓音尖利,咋咋入耳的言语对仍头昏不止的游鲤来说却犹如“天籁”。

    那是因为,自从去年染上病来,她许久没听过这么清晰的声音了。

    光线刺眼,游鲤想用衣袖遮挡白光,试着睁眼,却忘了自己早已油尽灯枯的躯体,可结果竟使上了力,看着那只自如抬到空中的手臂,游鲤后知后觉地一怔。

    光线被挡在华布衣袖下,游鲤勉强看清了,眼前没有靖安王府,也没有肆虐的大火,而像是在一个狭小的马车内。

    “快别在碰那儿,仔细着破了相可不好。”

    王婆子一眼就瞧见女孩秀气的面容上新添的醒目的红痕,连忙将身子往前挪了几分,甩开掀起的车帘,拽住游鲤跃跃欲试的小手。

    随着车帘落下,车内的光线暗了,游鲤终于看清眼前女人的模样,不由瞪大双眼。

    “你……”

    这人年过半百,身形粗大,样貌粗鄙,身上却穿地红火,发髻梳得也精神。

    王婆子

    对这张脸,游鲤尚还记得。正是靖安王府派来接她入京的管事嬷嬷。

    她记得……这人早两年就死了,怎么会在这儿?

    “姑娘这是睡糊涂了,把老奴是谁也忘了?”见女孩的反应,王婆子撇嘴轻笑。

    “也罢,贵人多忘事嘛。现下就快出清溪岭了,抄着小路,一两日便能到达京都。倒时候,您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谁还会记着我们这些个儿。”

    说着,讪讪退了出去,掩上了帘子,招呼着马夫继续行路。

    身子又随着马车晃动起来了,游鲤缓缓坐直,打量着如今娇小的手,支吾说不出一句话。

    她很清楚,这双手白嫩娇小许多,绝对不是她的手,或者说,不是二十年华的她的手。

    怎么回事,这是哪儿,她怎么会在这里?

    “唔……”

    眩晕感又席卷而来,女孩愈是回想,这感觉就愈发强烈。

    游鲤疼苦捂住螓首,喘着粗气,挣扎间头脑间又浮现出那模糊不清的火影和残破的小楼。

    她是死了,还是……梦?

    如果是梦,未免也太过荒谬了。

    她本是一介孤女,自幼和姨母在江州水乡一座名为花好月圆的青楼中生活。

    她不知姨母真名是什么,姨母不愿说,也或许本就没有,但打从记事起,便听别人唤她莲娘子,她便随姨母所说,唤她莲姨,视她为唯一的家人。

    她们虽身在楼中,却非红尘中人,莲姨平日闭门不出,为楼中的姐姐妹妹做做香料,夜里揽些针线活,而她则穿成童仆的模样替姑娘们跑跑腿,日子过的算是平静。

    小半月前却因为一把她从未见过的折扇与京都萧王攀上了关系。

    那日,她回来时只见姨母与一个带着帷帽的人在房中聊了许久,那人似乎许诺什么。

    后来,姨母一改往日的温和,严肃地交付了她一把鲤鱼折扇,却对于的她好奇寻问一律不答。

    接着,就是那一日,楼里的小奴从东街回来,欢喜地同她说街上从京都来了一行人,还有抬着顶轿子,好是气派,眼下就要到咱们门口了,说是来接哪个大官家的小姐进京的。

    而她正是那“大官小姐”。

    如今便是在赶往京都的路上,游鲤却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已进京五年,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家人温情,她迎来的只有五年的无人问津,成了整个京都最大的笑话——想要攀附权贵的拜金鲤,不想着龙门跃不成,倒成了挂在龙门边上的臭咸鱼。

    家中王爷漠然,长姐嫌弃,兄弟欺凌,连府中的下人都不待见她……

    年年岁岁,五载春秋。

    最后萧氏政变,王府倒势,萧氏子弟个个凄惨了生,而她这个虚名七小姐也难逃一劫,身患恶疾,被指认为不祥之人,在破败的王府中被天降的大火活活烧死。

    游鲤掀开车左边的窗帘,看着车外摇晃划过眼眸的山景,呼吸着迎面吹来的风,清芳的泥土味恍若隔世。

    黄粱一梦,支离破碎后的代价她付不起,泼天的富贵她受不住。

    不管这梦是否真实,她想搏一搏。京都、王府,她是绝对不会去了。

    可她又能逃到哪去,总不能再回江州,若是靖安王责难,恐怕会连累莲姨和楼中的姐姐们。

    正焦急着,轿子却微微颠簸几下,她手臂无力,身形措不及防又向一旁偏去。

    “咔哒!”

    被她不经意间撞落的折扇在车板上打开,露出扇叶中鲜活的红色锦鲤。

    往来翕忽,似与人乐。

    可游鲤却觉得像是看到了修罗阎王,一时间素手间满是汗水。

    不,她不能慌。

    游鲤抖着手拾起地上的折扇,开始努力回想梦中的景象。

    她记得从江州到京都有两条路,官道和一条林间的山路,也被叫做小路,在清溪岭一带,两条路才会分岔。按王婆子的意思,如今是要走小路,梦里走的也同样是小路。

    小路捷径,却比不上官道的平坦,也没有驿站供人休息,偏偏那晚行夜路遇上暴雨,马车陷轮子阱泥泞里,又惊了马匹,四五个人冒雨折腾了一夜才将车腿抽出,镇住马匹。

    回到王府,已是三两天后,弄得满身狼狈,还闹了好大一通笑话。

    “王……王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