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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他正烧着一捆湿柴禾熬包米子粥,烟呛得他两眼冒泪水,胡子也燎着了,脸上蹭了一道道黑灰,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爷爷,怎么弄成这样,你一个人真够苦的。我帮你把火点上吧。”我凑过去替他吹火,浓烟一下“呼”地蹿出红火,我往后一闪坐到了地上。

“你这冒失鬼,嗬嗬嗬……”毛老汉难得地发出一阵朗朗笑声,“你是谁家的孩子呀?干啥来啦?我这儿一年四季连个耗子都不来看一眼啊。没吃的,耗子来干啥呢?这都是我年轻时当干部作的孽呀,老天不罚我罚谁呀,噢咳,噢咳……”他又喘不上气地咳嗽起来。

我趁他咳嗽停歇的空子,自我介绍了一下,并把那份三两狼肉交给了他。

“噢、噢,还是老‘孛’天虎老弟心善,可当初当干部时我可没少整他,唉……”毛哈林捧着那块肉的手在颤抖,显然心中往事如潮,有些愧疚地摸了摸我的头说,“回去告诉你爷爷,我老不死的毛哈林谢谢他,过年时我给他磕头去。”

我正要转身离去,毛老汉叫住了我,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铜环递给我,说:“爷爷没啥东西给你,这个铜环是我当年从一个地主家的狗脖子上解下来的,你要是养狗能用得上。”

我喜出望外。我那小狼崽正需要这样一个精美的铜环,才能配得上,结实,闪亮,不缠绳链。我连忙感谢。

“不必谢。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毛老汉又对我眨眨眼说。

“啥秘密?”我已经感到,这位孤独的老爷爷可不简单了。

“你们家分到狼肉了吗?”

“分到了。”

“最好你别吃那狼肉。”

“为啥呢?”

“狼肉在人体内化成人的血液,就终身带有一股狼的气味,那这人终身就成为狼类攻击的对象。”

“真的?”我瞪大了眼睛,见毛哈林老汉把那块狼肉倒进锅里,跟他的包米子粥一起煮起来,就说:“那你干吗还吃呀?”

“嗬嗬嗬……我已经老了,也不去野外遇不着狼,再说,我还巴不得老狼把我给全吃了,省得给村里人添麻烦,受胡家的气……”老汉又伤心起来,片刻后接着对我说,“孩子,你还小,最好别沾上狼肉气味,大人能保护自个儿,吃了也没啥,你们小孩儿就不同了。”

我回到家,吃饭时对那一碗我妈已炖烂的狼肉,果真碰都没有碰。我妈奇怪地问我,我就把毛哈林老爷爷的话学给她听,她摇头一笑:“净胡说,哪儿来的那么多狼,攻击全村这么多人呀!吃吧,没事,他是逗你玩的。”我爸也说没那么回事,老头在瞎编。

我还是一口不吃。我可不想成为我那白耳狼崽的敌人。

这一晚,全村都飘着狼肉香。

村部院里,胡喇嘛他们支起一口大锅,炖起了那堆分剩下的狼头、狼骨、狼杂碎。他们村干部还有金宝等主打猎手们,一起大吃大喝一通,醉酒后吐出的秽物洒满了房门院口,几个野狗舔吃后也醉倒了,疯叫疯咬,闹了一夜。

后夜,远处野外,响起了那只逃遁的母狼哀号。我想,

那母狼该终身追踪大秃胡喇嘛一伙儿了,因为他们吃的狼肉最多,连狼骨头都啃了,狼杂碎都吞了,狼类们不攻击他们攻击谁呢。他们是首选目标,斩首对象。

想着此事我心里挺痛快,同时,我决定以后多去看望一下毛哈林老爷爷,他知道的事可真多,他身上好像隐藏着好多秘密,好多故事。

这一夜,我是抱着白耳狼崽睡的。

第 三 章(1)



公狼被消灭已有半个多月。村里很消停,没再出现狼害之事。那只母狼肯定已经远遁,没有胆量再来骚扰。我心中不免有一丝遗憾,母狼怎么放过胡喇嘛他们呢?难道毛哈林老爷爷真是编瞎话诓我不成?

不过,我倒很放心地在地窖养起我的白耳狼崽。

小米粥和菜汤喂得它圆乎乎的,阴暗的地窖里,它一见到放学回来的我,就高兴得摇头摆尾,湿乎乎的嘴拱得我手心手背痒痒的。有时我把它抱到外边见见太阳,那小眼睛一时睁不开,哼哼唧唧叫个不停。一旦把它放在炕上,弟弟就跟它滚耍到一起,互相又抱又啃,好像是一对儿失散多年的小兄弟重聚一般。这会儿抱走狼崽就困难了,小龙嘴里哭叽叽叫着“狗狗,狗狗,要狗狗……”闹翻我们家。这时我妈的笤帚疙瘩就落到我头上,骂我养了个野物,弄得小弟也快成了狼崽。

我抱头鼠窜时,也忘不了抢走白耳重新关进地窖里,再用小铁链拴起来,它脖子上的小铜环在暗中一闪一闪的。我想起毛哈林爷爷,晚饭后我就去他家看他。

见到我他很高兴。坐在门口的土墩上,落日的余晖照着他,没有牙齿的嘴巴张开后变成一个大黑洞。

“老‘孛’的孙子,又干啥来啦?还有狼肉送吗?”他的发黄的舌头,在那个黑洞里搅动着,说话很费劲。